鎏金烛台的火焰在风口中微微摇曳,将大殿穹顶的浮雕映得忽明忽暗,那些刻满荣耀与征战的纹路,此刻仿佛也在无声注视着下方的僵局。

瑞淇儿脆生生的话音刚落,空气中仍残留着几分未散的紧绷,老臣虽不再言语,指尖却仍无意识地摩挲着朝服玉带,眼底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几位武将出身的官员则微微皱眉,似是不满文官对功臣的苛责,却又碍于场合不便发声。​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里,芙洛拉提着裙摆向前迈步,丝质礼裙扫过冰冷的白玉地砖,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停下脚步,屈膝时裙摆展开如盛放的昙花,动作标准得如同古籍中记载的宫廷礼仪范本,连垂落的发丝都恰好停在肩头,不见半分凌乱。​

“尊敬的陛下,诸位大人,”

她抬起头时,目光先扫过左侧文官队列,再掠过右侧武将群,最后落向王座上的国王,声音像浸过温水的银铃,温和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雪风公主殿下性情直率,方才所言皆是为战友抱不平,那份赤诚无需掩饰,瑞淇儿小姐久居森林,不懂朝堂规矩,言语间的纯粹亦是本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与诸位大人海涵。”​

这番话既为雪风的强硬解了围,又为瑞淇儿的天真圆了场,连那位先前质疑的老臣都不由得微微颔首,他本就只是顾虑未知,而非真要与功臣为敌,此刻见芙洛拉给了台阶,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芙洛拉见状,继续说道:“流云阁下在北境战场上的功绩,想必诸位都有耳闻,她孤身挡下原初之手的冲击,以自身魔力护住数百平民,连奥古斯都的黑暗魔法都未能伤她分毫。这般舍生忘死,若说她对斯圣亚怀有二心,未免太过牵强。”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按在胸口佩戴的家族徽章上,那枚镶嵌着蓝宝石的纹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我,芙洛拉・阿尔弗烈德,谨以阿尔弗烈德家族百年声誉起誓,亦以帕拉蒂尼王国与斯圣亚的盟约为证,担保流云阁下的品格与忠诚。她若有半分异心,我阿尔弗烈德家族愿承担所有罪责。”​

话音落下,大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帕拉蒂尼与斯圣亚世代交好,阿尔弗烈德家族更是以守信闻名大陆,连国王都曾在公开场合称赞其一诺千金。

有了这份担保,先前的疑虑如同被风吹散的雾霭,几位文官相互对视一眼,再无人提出异议;武将们则悄悄松了口气,看向流云的目光多了几分认可。​

国王终于从王座上直了直身体,指尖敲击着扶手的宝石,发出清脆的声响:“芙洛拉卿言重了。本王自始至终都相信诸位英雄的功绩,方才不过是例行询问,想多了解流云阁下几分罢了。” 他笑了笑,语气里的郑重散去不少,“流云阁下不必介怀,仪式继续!”​

司仪立刻高唱起来,声音穿透大殿:“宣,授予流云阁下‘北境守护者’称号,赐封地百里,黄金千两,绸缎百匹……”​

喧闹声重新响起,官员们的笑容虽仍带着几分程式化,却比先前真切了许多。

流云站在队伍末尾,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

她的目光掠过芙洛拉的背影,那道沉稳的身影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雪翎,那个总穿着粉色公主裙,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女孩。​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根细针轻轻扎在雪翎灵魂沉睡的地方,流云下意识地按住胸口,指尖触到那朵纯白花朵的花瓣,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眼底的酸涩却怎么也压不住。​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袖角,流云低头,透过兜帽的缝隙,看到维拉妮卡正仰着小脸看她,水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另一只手还悄悄递过来一块叠得整齐的手帕。

旁边的夏露露则挺起小小的胸膛,双手叉腰,虽然没说话,却故意往流云身边凑了凑,像是要用自己的小身板挡住周围的目光。​

这两个女孩,都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既不能像雪风那样用帝国名号施压,也不能像芙洛拉那样用家族声誉担保,只能用这种笨拙却真诚的方式表达支持。

流云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维拉妮卡的手,又看了看夏露露紧绷的小脸,兜帽下的唇角微微向上弯了弯,那抹因思念而起的酸楚里,悄悄融进了一丝暖意。​

她深吸一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王座前方,仪式还在继续,而她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冗长而繁琐的授勋仪式终于在暮色浸透大殿时接近尾声。

国王手中的鎏金酒杯盛满琥珀色的麦酒,高举过头顶,那声带着王族威严的为北境守护者干杯落下时,悬在殿顶的水晶灯突然迸发出细碎的光屑。

不是魔法所致,而是积年的尘埃在烛火与天光交织中终于簌簌坠落,像极了这场胜利背后,那些无人提及的、消散在战场上的魂魄。​

宫廷宴会随之拉开帷幕,穿戴着丝绸与蕾丝的侍者们托着银质托盘,脚步轻得如同幽魂,将缀着蜜饯的烤鹅、淋了松露酱汁的面包,还有泛着泡沫的果酒一一送到贵族面前。

悠扬的小提琴声从大殿西侧传来,却总被此起彼伏的碰杯声、低语声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香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场的粘稠气息。​

流云避开人群,沿着冰冷的汉白玉廊柱走到角落,廊柱上雕刻着斯圣亚王国历代君王的浮雕,那些石像的眼睛似乎总在阴影里盯着她,让她下意识将兜帽又往下扯了扯。

粗糙的羊毛布料蹭过耳尖,带来细微的痒意,她靠在廊柱上,后背贴着石面的寒凉,这才勉强压下身体里残存的、源自灵魂层面的隐痛 ,那是容纳雪翎灵魂后,尚未完全愈合的裂痕在作祟。​

“躲在这里,是怕被那些贵族缠着敬酒吗?”​

芙洛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果酒特有的清甜气息。

流云回头时,正看见她端着两杯酒走来,碧色的裙摆扫过地面,没有扬起半分尘埃。

她将其中一杯递过来,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银杯柄滑落,在流云手背上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

“还好吗?” 芙洛拉的目光落在流云的兜帽上,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方才授勋时,你站在后面,我就看见你指尖在发抖 ,是旧伤又犯了?”​

流云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让冰凉的杯壁贴着掌心,她微微摇头,声音低哑得像蒙了层纱:“无碍,只是需要休息。”

她不想提灵魂的隐痛,更不想说那痛里还裹着雪翎的气息,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沉寂的重量,说出来,反倒像要将那份羁绊暴露在这喧闹的、不属于她们的场合里。​

芙洛拉叹了口气,知道她性子犟,便不再追问,她侧身靠在廊柱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流云的侧脸,却在触及兜帽边缘时突然顿住。​

那是一缕极淡的银光。​

不是月光,也不是烛火的反射,芙洛拉的瞳孔微微收缩,她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视线穿过兜帽与发丝的缝隙,终于看清那抹银光的模样: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耳饰,蝶翼用极薄的秘银打造,边缘还嵌着几粒细如沙砾的月光石,即便在阴影里,也在缓慢地、近乎微弱地流转着魔力。​

这魔力波动……​

芙洛拉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不自觉攥紧了酒杯,杯中的果酒晃出细小的涟漪。她太熟悉这波动了,那是她母亲临终前,用最后一丝魔力注入秘银的印记,是独属于 “月光蝶翼” 的气息。

那对耳饰是母亲的遗物,她戴了整整十年,直到三年前在一次边境巡查中遗失了一只,为此她懊恼了许久,甚至动用了家族的力量寻找,却始终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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