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有些酸痛,好像……昨天被风狼啃的那一口不痛了?
“啊?”
尤里安先是一愣,捏了捏自己的嗓子。意识到那道动听的女声已经消失不见,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
“变回来了就好…变回来了就好……”
摸了下装着日蕊花的布包,嗅到里面淡淡的花香,尤里安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一些。
不过,他的身上似乎还有另一种……晒干后的茉莉花香,混杂着日蕊花的味道,让他现在整个人走起路来都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大概是变成月莉娜后在衣服上沾染的味道吧。
“呼,幸好还能变回来。”尤里安没有多去在意身上的香味,他现在整个人都沉浸在能够变回男身的喜悦中。至于这个变身的限制,还得慢慢摸索出来才行。
在稀疏的林子里穿行了十几分钟,尤里安便远远的看到了瑞尔在林子内搭起的篝火堆,里面已经堆积了不少燃成灰烬的木头,似乎已经烧了很久。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看到尤里安从树后钻了出来,瑞尔抬起头,眉头微蹙,一直紧握着短剑的手稍稍松懈了一些。
尤里安看着他那副略带幽怨的眼神,似乎是对他花了一天时间才回来有些不满的样子。
跨过灌木丛,他将布包放到篝火旁后尴尬的挠了挠头:“这不是提前踩了下点嘛?我发现了一个绿野佣兵团的据点,不过人手不多,暂时不用太过操心他们会找上门来。”
瑞尔将身子摆正,目光打量了尤里安一番,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赞同:“溪木镇也不大,踩个点,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他目光扫过尤里安披风下本就破损的衣服又多了几个新的破洞,眉头蹙得更紧,“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更破了?这都快让你穿成乞丐服了。”
尤里安下意识摸了摸肩膀,变回来之后那里早已没了痛感,只有布料摩擦皮肤的触感和两排大小不一的破洞,那是让风狼的牙啃出来的。
他避开伤口的话题,拿起身旁的布包晃了晃,转移注意力:“你看,我不光踩了点,还找到了这个。”布包被打开一条缝,日蕊花混着茉莉的香气飘了出来,在篝火的残骸旁散开一阵清香。
瑞尔的目光落在布包上,鼻尖动了动,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这味道……日蕊花?怎么还混着别的香气?你从哪弄来的?”
他伸手想去碰布包,又像是想起什么,手在半空顿了顿,转而看向尤里安,“绿野佣兵团的据点具体在哪?离我们扎营的地方多远?”
“就在西边的一栋被木质围墙围起来的大型建筑里,也就几十分钟的路程。”尤里安连忙答道,顺势把布包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这日蕊花是今天早上刚摘下来的,至于这茉莉香……可能是沾到了路旁边的野花吧。”
他含糊地应付着,心里却在庆幸瑞尔没追问自己身上的异常,“至于那些绿野佣兵团的人,他们也就五六个人,看装备不像是精锐,暂时威胁不到我们。”
瑞尔盯着尤里安拉布包的动作,眼神里的疑惑又深了几分,却没再追问。
尤里安从身后又掏了一个小麻袋子出来,将其中一个扔给了瑞尔。“先把衣服换了,咱俩这破披风和衣服挡风都嫌漏风。要是遇上寒流给咱俩冻死了,那就要变成魔物的速冻食品了。”
瑞尔接住飞来的麻布袋,指尖刚触到布料就察觉出了不同。
袋里是件炭灰色的劲装,领口缝着风狼的毛皮边,腰间的皮带是用某种兽类皮革制成的,和瑞尔的风格倒是挺搭配,简洁干练,实用性拉满。
当瑞尔抬眼时,尤里安已经抓着另一个浅灰蓝布袋躲到树后,只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片刻后,对方顶着一头蓬松的淡蓝齐肩发走出来,新换的长衫袖口束着抽绳,腰间雪白腰封上的小兜正好能揣些炼金药剂或者空玻璃瓶,肩上斜挎着之前用来装各种东西的布包。
“看起来倒是像个流浪的药师。”瑞尔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又凑近去好好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蓝发少年。
盯着尤里安那副有些疑惑和不解的面容,瑞尔思索了片刻,轻嗅了两下:“你身上怎么那么香?而且……你是不是比刚刚遇到的时候白了一些?”
尤里安被问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攥了攥腰间的布包,指尖触碰到日蕊花的花瓣后勉强定住神。
“白了?可能是这几天没怎么晒到太阳吧。”他干笑两声,伸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试图挡住瑞尔探究的目光,“至于香味……大概是日蕊花的味道吧?”
“可我闻到的是茉莉花的味道。”
尤里安指尖猛地收紧,布包里的某朵日蕊花被捏得微微发皱。他慌忙低下头,整理腰间歪斜的腰封:“可能是……摘日蕊花时旁边正好有片茉莉花丛,沾到花瓣上的香气了吧。”这话越说越没底气,声音都比刚才轻了几分。
瑞尔没说话,只是微微俯身,视线落在尤里安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淡蓝发丝上。“你的披风上可没半点茉莉香,倒是有不少魔兽身上的腐朽味。”
这话戳得尤里安心头发紧,他干脆转过身,背对着瑞尔去收拾地上的布包:“好吧,昨天晚上我摘日蕊花的时候被几个风狼袭击了。不过路过一个好心人,帮我解决掉风狼后分了我两只的素材,不然你以为这衣服是哪来的钱买的?”
实际上是昨晚上,月莉娜意识到风狼的尸体可以拿去换钱,连跑带喘的扛着三只风狼尸体,在炼金工坊那个老者惊讶的目光下换到的三套衣服和一点铜币。
至于月莉娜那一套衣服,自然是被藏在了布包里一堆日蕊花的底下,如果被看到难免会让他升起疑心。
瑞尔眉头微蹙,思索了片刻后像是释然了,没在继续追问太多细节,“那你的运气可真好啊?又被好心人给救了。”
“啊哈哈……吉人自有天相?”
尤里安背靠树桩坐了下来,等瑞尔换好衣服后坐到了他的对面,倒是挺合身的,尺码没有偏差太多。
“你穿这套……还挺好看的!”
“嗯。”
“我昨晚上还去了溪木镇边缘的贫民窟里看中了一套房子,正适合我们落脚!”
“好,听你的。”
“我的本源魔法好像又有了新的变化!”
“多练习,继续加强你的魔力。”
尝试提起话题的尤里安低下头,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继续撬开瑞尔嘴的话题了,气氛又陷入了沉默和尴尬。
尤里安捏着衣角,盯着篝火里跳动的火星,心里开始嘀咕了起来:“这主角怎么态度忽冷忽热的?突然玩上冷暴力是怎么回事?要不是知道这小子在原书里对恋爱什么的毫无兴趣,我直接当他面变身给他推倒得了!搞那么麻烦!”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的手腕忽然被轻轻拽了一下。他抬头,见瑞尔递来一个水囊:“说了半天话,渴了吧。”
他连忙接过水囊,冰凉的皮革贴着掌心。刚喝了一口,就听见瑞尔忽然开口:“你今天身上那股茉莉花味,我很喜欢。”
“啊?”尤里安一愣,撇过头看向了瑞尔,他这话是……?
沉默了几秒后,瑞尔嘴角微微翘起,语气没有了往日的坚韧和硬气,反倒是变的柔和:“我的母亲最喜欢的花,就是茉莉花。”提到这点,尤里安倒是想了起来。
在书中,瑞尔的母亲最钟爱的东西就是茉莉花。她与瑞尔的父亲,前任圣火骑士团总团长,也是因为茉莉花而相遇,相识,相爱。
两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悄结了婚,生了子。孩子长大后便作为天赋较为优异的骑士侍从一直隐瞒身份跟在父亲的身边,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寥寥无几,哪怕是身边的亲信。
不过贵族与平民的爱情,在绝大多数故事中都很难善终,总会带着或多或少的悲剧。而这场悲剧,起源于某些贵族们制造的意外和阴谋。
瑞尔的母亲死在魔族的手中,数以万计的圣火骑士因为贵族们提供了劣质的炼金药剂而死伤惨重,边境城市更是有三座大城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那名强大的团长目睹这一切后,为了报仇只身一人苦战三天,从东北边境线向南边横扫,一路血战。
沿途砍杀了数万名魔族精锐,两只魔族将领,炮灰魔族不计其数。最终魔力与体力全部耗尽,在守望城外的魔族据点引爆了本源魔法,和一名前来围杀的魔神候补同归于尽。
在得知瑞尔的父亲逝去的第二天,早就对总团长这个位置垂涎已久的贵族们第一时间选择了动手,埃利奥斯家和瓦莱昂两家的激进派联手将圣火骑士团进行了一轮大洗牌。
而瑞尔,作为曾经离总团长最近的人,也是他唯一的子嗣,就是第一个被清算的。
那枚圣火徽记,除去圣火骑士团长的身份象征之外,也是某种武器的钥匙。当然,这都是原书中很后期的事情了,现在和他没什么关系。
尤里安握着水囊的手微微一顿。瑞尔嘴角那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朦胧,都与书中描述的那个坚韧强硬的少年截然不同。
“是…是吗?”尤里安有些结巴地回应,他下意识地又嗅了嗅自己身上,那晒干的茉莉花香似乎因为瑞尔的话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嗯,”瑞尔的目光并未从尤里安身上移开,但那视线似乎又透过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她以前会在院子里种很多茉莉。花开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是香的。那是我为数不多的……愿意提起的回忆。”他顿了顿,眼神里的那点柔和被冷淡迅速覆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淡淡道:“自从我离开日轮城,已经很久没闻到这么香的茉莉了。”
气氛不再尴尬,却染上了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静谧。尤里安能清晰地听到篝火残骸里木炭碎裂的噼啪声,以及瑞尔那深沉的呼吸声。
他放下水囊,手指摩挲着腰封上那个小兜,试图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沉默,却又怕破坏这难得的、瑞尔主动敞开心扉的时刻。
“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尤里安声音很轻,所用的词汇在脑子里都要思考许久才会开口,生怕哪里说的不对。
瑞尔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懂战斗,也不会魔法。但她总能把我们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都会换上不同的鲜花点缀窗台……”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新换的劲装上的风狼毛皮领口,“这皮毛处理得很软和,她以前也总想办法把我的衣服衬领加厚。每次和父亲出任务的时候,她都要叮嘱很久,生怕我伤着。”
尤里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他只能默默地又喝了一口水,将那份沉重的心情悄然压下。
“抱歉,说了这么多对你来说没用的事。”瑞尔闭上眼,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压下自己心头逐渐翻涌的苦涩与悲痛。
尤里安看着瑞尔闭上眼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那下意识紧握的拳头,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知道那轻描淡写的一句“没用的事”背后,藏着怎样深不见底的痛苦与孤独。他沉默着,没有说“没关系”或者“这很有用”之类苍白的话,只是将水囊轻轻放到一边。
他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那个装着日蕊花的布包上。他解开系带,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朵保存得最完好、花瓣边缘还带着晨露般湿润光泽的日蕊花。
冰凉柔软的花瓣触碰到皮肤,瑞尔的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颤,眼睫抬起,露出一丝带着血丝和迷茫的黑眸,疑惑地看向尤里安。
“日蕊花除了炼药,它的花语还代表着‘希望’。每当夜晚来临,它都会将积蓄已久的力量化作绽放时散发出的微光,点亮人们的心。”尤里安将花放在了瑞尔紧握的拳头上,声音很轻:“很适合你现在的处境,不是吗。”
瑞尔怔住了,低头看着手背上那朵散发着淡淡暖意和清香的花朵,它与他记忆中冰冷的血腥和茉莉的哀伤截然不同。
那抹明亮的色彩,像一小簇火焰,短暂地驱散了他眼底深藏的阴霾。他紧绷的指节,在那温暖的触感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推开。只是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那柔软的花瓣。这是一个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表达他此刻复杂的心绪,一种被理解、被无声安抚后的细微松动。
尤里安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那点因对方封闭而产生的焦躁感悄然散去。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语气努力恢复往常的明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晦暗的过去或许无法磨灭,但未来的路,我们可以试着让它开满新生的鲜花,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
瑞尔指尖仍停留在日蕊花柔软的花瓣上,那丝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像是融化了一点积在心底的寒霜。
他抬眼看向尤里安,眼底的迷茫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像是篝火残骸里重新跃动的火星。
沉默几秒后,他轻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切。没有了往日的冷硬,只剩一丝被安抚后的松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