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起身,赤着脚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花木窗。
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与草木的芬芳,伴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远处的天际,正泛起第一缕金色的晨光。
芙兰看得出神时,一双修长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环了过来,搂住了她的脖颈。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初醒时的慵懒鼻音。
“怎么起这么早?不再多睡一会儿了?”
秦诗玥不知何时也醒了。她将下巴自然而然地轻轻搁在芙兰的肩窝里,视线越过她,望向窗外那片晨景。
芙兰没有回头,只是把脸颊轻轻地往后蹭了蹭,贴上秦诗玥的侧脸,兴奋地说:
“睡不着了。我想快点去看你说的那个……中国园林之母。”
“好。”秦诗玥低声应着,环在她颈间的手臂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一些,“等晚上,就带你去吃昨天夏楠念叨的桂花糖藕。”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一同沐浴在江南的第一缕晨光里。
……
驶向拙政园的大巴上,空气里充盈着少年少女们压抑不住的雀跃与低语。
大巴车穿过苏州市区古老而又狭窄的街巷,最终停在了拙政园那并不算宏伟,却充满了历史厚重感的门口。
一踏入园林,芙兰瞬间就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一个与故乡利姆雷雅有几分相似、充满了自然灵气的世界。
这里没有利姆雷雅那种,由精灵魔法与参天古木共同构筑、浑然天成的宏伟与空灵。
但这座人类的园林,却用一种更为精巧、更为内敛的方式,将亭台、流水、奇石与草木,在方寸之间,营造出了一片浓缩了整个江南诗意、和谐共生的小天地。
曲折的回廊,如同游龙般在假山与池水间穿行;精致的亭台楼阁,像一颗颗珍珠,巧妙地点缀在山水之间;而那些形态各异的花窗,则像一只只园林的眼睛,将远处的风景框成一幅幅会呼吸的流动画卷。
芙兰走在队伍最后,那双金色的眼眸忙得转不过来。
她一会儿沉醉于池水里倒映的蓝天白云,一会儿又被假山石缝间那株顽强探出的紫色小花迷住。
大部队跟着导游,走进名为“远香堂”的园林历史主厅。
就在这时,一只翅翼点缀着蓝色斑点的凤尾蝶,悄然从旁边的花丛里飞出。
它在芙兰眼前翩翩起舞,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者。
芙兰的目光,瞬间就被这只美丽的小生灵吸引了。
她忘记了导游的讲解,忘记了前面的队伍,跟随着那只蝴蝶,拐进了一条通往园林深处的僻静鹅卵石小径。
“喂,诗玥!”走在秦诗玥身旁的夏楠,眼尖地发现了这一幕,立刻用手肘捅了捅她,“你家小精灵,好像要被蝴蝶拐跑了!”
秦诗玥闻言,侧过头,平静地看了一眼芙兰那逐渐消失在花木深处的欢快背影。
她没有丝毫的慌张,只是淡淡地对夏楠说:“没事。让她自己玩玩也好。”
说完,她转头对身旁的带队老师轻声道:“老师,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去一下洗手间。”
老师点了点头,没有多想。
夏楠立刻抛来一个“我懂的”眼神,眼角还带着几分坏笑。
秦诗玥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不疾不徐,朝着芙兰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
芙兰跟随着那只蝴蝶,穿过了月洞门,走过了九曲桥,彻底远离了人群的喧嚣。
空气里氤氲着泥土、青苔与花朵交织的湿润香气,高处的枝头上,鸟儿放声歌唱。
芙兰的脚步变得无比轻快,仿佛脚下不是石板路,而是带着露珠的柔软青草地。
她就像一只被圈养在笼中许久的小鹿,她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为这片充满灵气的土地而欢欣雀跃。
一开始,她还只是沉浸在这种被自然环抱的久违兴奋之中。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那只引领着她的蝴蝶,最终消失在一片茂密的竹林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停下了脚步。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掠过竹叶时发出的“沙沙”声。
之前还能隐约听到的导游讲解声和同学们的说笑声,此刻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环顾四周,看到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假山、回廊和池水。
这座巨大而又精巧的园林,像一座迷宫,将她困在了其中。
她好像……迷路了。
最初的兴奋和新奇,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地褪去。
糟糕……自己追着蝴蝶,到底跑了多久?
秦诗玥她们还在园子里吗?
还是说,已经到了集合时间,大家早就游览完了,坐着大巴车离开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独自一人,丢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巨大陌生城市里,一种被抛弃的恐慌感,如藤蔓般紧紧缠上她的心。
“秦诗玥……”
芙兰下意识地轻声呼唤着那个唯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名字。
声音消散在空荡荡的园林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慌吞没时,一双温暖的手忽然从身后环住了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那熟悉的怀抱,带着淡淡清香,让她瞬间安定下来。
“笨蛋。”
“都跟你说了,不要乱跑。”
秦诗玥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无奈,却又充满了宠溺。
芙兰的身体,先是一僵,然后,便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她转过身,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汲取着那份独一无二的安心。
过了许久,芙兰才开口:“我们……快回去吧?”
“为什么要回去?”
“诶?”芙兰愣住了。
“这里很安静,没有别人,”秦诗玥嘴角微微上扬,“就这样我们两个人待着,不是也挺好的吗?”
芙兰的心跳漏了一拍,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绯红,她有些害羞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这座古老园林最僻静的角落里,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与锦鲤摆尾的轻响,都成了背景。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与彼此胸膛下,那逐渐交叠、同频共振的心跳声。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变得既暧昧,又安宁。
……
下午,是苏绣大师姚琴的私人讲座。
地点,设在枕水居专门用于举办文化活动的“雅集堂”里。
堂内,早已燃起了上好的檀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宁静而又雅致的气息。
姚琴大师,是一位年近七旬、头发花白、穿着一身素雅旗袍的老奶奶。
她虽然年事已高,但那双拿起绣花针的手,却稳得不带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坐在架子前,一边讲解着苏绣的历史与针法,一边用手中的绣花针进行着现场演示。
“……苏绣,讲究的是平、齐、和、光、顺、匀。一根最细的丝线,我们可以将它劈成三十二分之一,甚至六十四分之一。用这样的细线绣出的锦鲤,它的鳞片,在光下,才能像真的一样,流光溢彩。”
她讲得深入浅出,充满了艺术的魅力。
然而,这种需要静心品味的古典艺术,对于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来说,还是显然有些催眠。
讲座刚过半,台下的学生们便大多都听得兴致缺缺。特别是男生们,早已是东倒西歪,昏昏欲睡。
“小芙兰……”坐在芙兰身旁的夏楠,终于没忍住,用手肘轻轻地戳了戳她,同时还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她压低声音,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在芙兰耳边小声抱怨:“我不行了……我的眼皮已经开始自主罢工了……昨晚没睡好,下午又没睡午觉……”
芙兰转过头,看着她那副困得快要灵魂出窍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
只有少数像秦诗玥这样的学生,还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安静地聆听着。
……
讲座结束后,是实践环节。
姚琴大师的助理,给每一位同学都发了一个小小的绣绷、几根绣花针和几缕彩色的丝线,让大家尝试着绣一个最简单、已经画好了轮廓的竹叶图案。
结果,可想而知。
那片小小的竹叶,在他们手中形态各异,有的像营养不良的海草,有的像毛毛虫,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夏楠更是夸张地叫道:“天啊!我的手已经不是我自己的手了!”
在这一片充满了哀嚎与自我放弃的嘈杂声中,秦诗玥那份不疾不徐的安静,便显得格外突出。
只见,她安静地拿起绣绷,穿针、引线,动作优雅而又充满了韵律感。
然后,她那纤长柔美的手指,在小小的绣绷上,开始了轻盈的飞舞。
芙兰凑到她的旁边,认真地看着。
秦诗玥微微低垂着眼帘,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指尖的方寸天地。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长长的、如蝶翼般的睫毛上,投下了一抹浅浅的阴影。
她的五官精致得仿佛被细细雕琢过,挺直的鼻梁与微抿的唇线都透着冷静,却又因专注而添了几分柔和。
那张清丽的脸庞在光影勾勒下,像是画中走出的仙子,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一刻的她,不像一个现代的女高中生。
她像一位穿越了千年时光的大家闺秀,端坐在洒满阳光的窗下,心无旁骛地为自己远行的心上人,绣着一个饱含思念的香囊。
芙兰看得痴了。
时间,在秦诗玥指尖的起落中缓缓流逝。
当她停下最后一针时,一幅堪称完美的作品,出现在了绣绷上。
那片翠绿的竹叶,针脚平整,光泽流转,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仿佛能听到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而更让人惊叹的是,在竹叶的旁边,秦诗玥竟然还即兴地添上了一只正在翩翩起舞的银色蝴蝶。
那只蝴蝶,翅膀轻盈,姿态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布面上飞起。
连姚琴大师看到这幅作品时,眼中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艳赞许。
秦诗玥解下绷子,将那块绣着竹与蝶的小绣片取了下来。
然后,在芙兰惊讶的目光中,她将这片凝聚了她一下午心血的作品,轻轻地放在了芙兰的手心。
“送给你。”她的声音很轻,“可以……当书签用。”
芙兰低着头,看着掌心那块还带着秦诗玥体温的绣片。
她看着那片坚韧的竹,又看了看那只守护在竹旁的银色蝴蝶。
这不仅仅是一个书签。
这是一首独属于她们两人的、无声而温柔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