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很沉，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少有的安眠。

没有了萧琉璃清冷的气息萦绕，庭院中的空气都显得寂寥了几分。

梦境，是神魂最深处的倒影。

这一次，没有青阳城的亭台楼阁，没有叶家的喧嚣与算计。

他看到了一片无垠的星海，一颗颗星辰如尘埃般生灭。他立于虚无之中，手中似乎握着什么。

那是一柄剑。

剑的轮廓模糊不清，但当他“握”住它时，整个星海都为之颤栗。一道念头，无悲无喜，自神魂本源处升起——

“当斩。”

剑光亮起，比亿万星辰同耀更为璀璨，它轻易地撕裂了时空，斩断了冥冥中某种至高无上的规则。然后，是无尽的反噬与崩塌。

“轰！！！”

叶尘猛地睁开双眼。

窗外，天光未亮，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清冷的月色。他静静地躺着，指尖微凉。方才那宏大到令人窒息的梦境，此刻却只剩下一点模糊的余烬。

他坐起身，没有点灯。黑暗中，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那孱弱的灵力，如干涸河床中仅存的一缕细流，无声无息。

也就在这一刻，一篇功法，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流淌开来。

它没有名字，没有来历，却熟悉得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每一个字符，每一个行气法门，都像是篆刻在神魂最深处的烙印。

他甚至不需要理解，身体便自然而然地知道了该如何运转。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尝试着牵引那第一缕气息。

也就在功法运转的刹那，一股极致的剧痛，狠狠刺入他的识海深处。

“唔……”

叶尘的身体微微一颤，指节因瞬间的发力而泛白。

世界在他眼前褪去了所有色彩，化作一片灰白，耳边的一切声响——风声、虫鸣、树叶的沙沙声——尽数远去。

眼前，似乎闪过两张模糊的脸庞。

一张清冷如琉璃，含着泪，眼神里是破碎的星光。

一张纯净如霜雪，带着笑，眼眸里是全然的信赖。

她们……是谁？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痛楚来得快，去得更快。当色彩与声音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时，叶尘发现自己正倚着床头，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他记得自己叫叶尘，住在这个庭院里。也记得那两个少女，一个叫萧琉璃，一个叫灵清霜。她们天赋绝伦，已经去了青云圣地。

但，关于她们的更多细节，那些相处的点滴，那些对话间的微小情绪，却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的琉璃，看得见轮廓，却触不到真实的细节。

那场席卷全城的婚约风波，在他记忆里只剩下一个“事件”的标签，其间种种激烈的情感冲突，已然淡化成了一段乏味的记述。

唯一清晰起来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修炼。

不再是过去那种无意识地打发时间般的吐纳。

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一种目标明确的驱动。

他要运转那篇功法，变得强大。

这是他……应该做的事。

天亮，叶尘下了床，推开门，清晨的微光与寒气一同涌了进来。

庭院里，小小已经开始忙碌。

她将洗净的衣物一件件晾在竹竿上，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歌谣，那是她唯一会唱的小调。

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轮廓，岁月静好，一如往昔。

叶尘在石桌旁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石面。

他能感觉到，这方天地的灵气太过稀薄，像稀释了千百遍的淡茶，根本不足以支撑那篇功法的消耗。

修炼的速度，慢如龟爬。

一个名词，如同水底的气泡，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心头。

青云圣地。

他需要去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

“小小。”他开口，声音在清晨的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

晾衣服的少女闻声回过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公子，你醒啦？今天怎么这么早。”

“除了青云圣地，还有别的修行宗门吗？”叶尘问道，语气平静。

小小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公子问这个做什么？嗯……我想想，听张大婶说过，在北大陆的另一端，和青云圣地齐名的，还有一个叫‘紫霄剑宗’的，好像也很厉害呢。不过那可就太远啦。”

“紫霄剑宗……”叶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就它了。”

他不想去青云圣地。

这个念头同样是本能的。他模糊地觉得，自己若去了那里，会给那两个少女……添麻烦。对，是麻烦。一个理智而正确的判断。

“小小，”叶尘抬眼，看向那个因他的话而满脸困惑的侍女，说道，“我准备去紫霄剑宗修行了。”

“……哈？”

小小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庭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小晾衣服的手垂了下来，一件刚洗好还带着水汽的白色衣衫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青石板上。

她愣愣地看着叶尘，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眼睛，第一次浮现出茫然与无措。

“公、公子……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脑袋烧糊涂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

那眼神告诉她，他不是在开玩笑。

一股巨大的恐慌抓住了小小的内心。

去修仙宗门？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去一个连名字都只在闲聊中听过的遥远地方？

她从小到大的世界，就是这个庭院，就是眼前的少爷。

她所能想象到的最幸福的未来，也不过是陪着少爷，看他娶妻生子，自己则在这个院子里慢慢变老，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她对未来的所有规划。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一热，视线瞬间模糊了。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叶尘，用近乎逃跑的姿态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被带上。

门内传来压抑的细微抽泣声。

“……让我……让我想想……”

叶尘静静地坐在原地，没有起身去追。

他尊重她的选择。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形态与凡人已然不同。

百年光阴，于她或许是一生，于他，或许只是一场小憩。

若她不愿，他便在此地等下去。等她走完这平凡而又完整的一生，他再去追寻那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也未尝不可。

如此想着，他便闭上了眼，心神沉静，再次开始牵引那微薄的灵气，按照脑海中那篇功法，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缓慢的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

“吱呀——”

那扇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小小走了出来。她的眼眶依旧红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那份惊惶与无措，却已经被一种倔强的坚定所取代。

她走到叶尘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公子去哪里，小小就去哪里。”

“有公子在的地方，才是家。”

“若是没有公子了……这里，也没有待下去的意义了。”

叶尘睁开眼，看着她。少女的脸庞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含泪的眸子里，却亮着一簇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光。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好。”

他站起身，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去收拾行李吧。”

“我们这周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