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其实是个很卑鄙的东西。人们端起酒杯,喝下那辛辣苦涩的液体,好像这样,工作的压力,关系的拧巴,对未来的迷茫......这些说不出口的心事,就能够被酒精泡的软一点,淡一点。

可就像潮水褪去之后会露出沙滩,酒醒之后,该面对的依然在那里,甚至可能因为短暂的逃避,多了几分愧疚或无力。

不对,酒不是卑鄙的,酒是很好的,酒是有功劳的,酒是朋友,酒是替身。在那些说不出的憋闷,扛不住的瞬间,是酒用一点微醺的暖意,让人在黑暗中得以喘口气。

人们总愿意把逃避的惯性推给他,明明是自己没勇气面对,却怪酒让人沉溺,明明是自己想借他偷懒,却忘了他本应该是偶尔的陪伴。

人真的偶尔需要这样的替身,真不是什么错,就像是累了想在墙上靠着歇脚。你需要时,他就在那里,你想往前走时,他也不会纠缠。

但谢辞还是认为,酒是个卑鄙的东西。

不仅仅是因为他从未享受过酒的恩惠,从未感受过微醺的温暖。

真正能消化苦闷的,从来不是酒里的酒精,而是能够放下酒杯的勇气。

“别喝了。”

谢辞眉头紧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下了凌熙正送往唇边的酒杯。

她今晚就没怎么动筷子,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她的动作被打断。

不得不说,她喝完酒之后更显得漂亮了,狭长的眼尾染上殷红,那双蓝色的美眸更是水波荡漾,看的人心头发紧。

凌熙的动作顿住了,没有挣扎,没有不满,只是呆呆的垂眸,看着谢辞按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熟悉的温度通过肌肤渗透进来,让她不愿离开。

有些烫。

心底里好像有个预感在悄悄的探头,她只是顺从的嗯了一声,乖乖的松开手指,双手乖巧的垂在膝前,看着他,静待下文。

谢辞反倒愣住了,他刚才都想好了措辞,甚至都想好了她会耍赖,会瞪他,会把酒抢回去继续喝的准备,毕竟,以前在网上的时候,她给人的印象就是会这样强势的。

但是现在,她怎么这么听话了?

果然,还是因为今天下午的事情吗......

他看着她眼底里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方才阻止她喝酒的那点坚决,都有些泄了气。

“那个,你今天下午在厕所里的事情......”

谢辞顿了顿,盯着凌熙脸上的表情。

“我都听到了,一字不落,抱歉...”

“没事的,不过是一些肮脏恶臭的事情,听到了也无所谓。”

凌熙面色淡然的说着,又把手伸向了酒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了。

她垂着眼,谢辞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所以,为什么回国了?留在国外不是更好吗?”谢辞有些不解,他对于这件事情总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所以就选择了直接发问。

可她还是没有说话,指尖无意识的扣着桌布又松开,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蓝色的美眸中碧波荡漾,有些迷离。

她的肩膀一松,好像卸下了千斤的枷锁,手又伸向了酒杯,紧握住杯壁,却还是没有拿起来,只是摩挲着。

像是醉了。

“你要不要听听,我妈妈的故事......”

她鼓足了勇气,攒了将近二十年的力气,要推开这扇已经生锈的门了,可真到了门边,反倒胆怯了,好几次想开口,都只是张张嘴说不出什么。

她心口发紧,可就在这时,一只她握过的手伸了出来,端起了她一直放在手中的酒杯。

谢辞往两只高脚杯里添了些酒,慢条斯理的,他安安静静的望着她,不想说什么催促或探究的话。

“好,我听着呢。”

像是忽然被抽走了所有的胆怯,那些在心口里堵了好些年的东西,一下子就有了要冲出来的势头。她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口。

谢辞其实并不喜欢喝酒。

但红酒已开,真相与情感都将在杯盏间摇晃欲出。

......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颤抖,又有些沉。

“后来,我拼命的去查有关于她的东西,追着有关于她的脚步,只有这样,生活才有点实感。”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其实她并未对我要求什么,也从未对我奢望什么。站到和她差不多的高度的时候,我好像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我回来了。”

听到这里,谢辞真的没忍住的问道。

“所以,你就回来上春城大学,还是直接从大二开始?”

谢辞真的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已经不想问那个专业了。

“嗯......”她低着头,弱弱的嗯了一声,倒像是个做错了事来认错的小姑娘。

“没事,你继续说吧。”

桌子上满满的菜已经凉了,两瓶红酒都已经见了个底。

“其实我这次回来,再去不去演艺圈,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谢辞后面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里所蕴含的悲伤,压在她的心底,此刻像是开闸了的水一样倾泻出来,沉甸甸的。

可他确实共情不了。

记忆里关于“母亲”的词条始终是空白的,没有声音,没有照片,甚至没有一点模糊的轮廓。

谢辞有时候会想,人是不是必须要有这些情感羁绊?他孑然一身,啥都没有,不也活得好好的。

可看着凌熙现在的样子,他忽然觉得,那些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或许就是她疼痛的根源。

因为她的话语里,那份悲伤底下,还藏着点尖锐的愤恨,那是她仍然深埋于心底里的东西。

“我这次回国,其实还打算来看看妈妈的墓,可惜,今年恰巧错过她的祭日。”

谢辞默默地听着,他想起他坐在厕所外面,无意间听到的那些话。凌熙那冷艳优雅的气质中,竟然也掺杂进了一丁点难以抑制的歇斯底里。

监视、操控、丢出家门,甚至说到要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命更硬。

当时他虽然在意,甚至有些害怕她真的做出什么傻事,但毫无头绪,此刻却忽然和她话里的愤恨对上了。

原来那份“出人头地”的背后,还压着这样重的东西吗?

酒已经喝完了,氤氲的酒气在空中弥漫,夹杂着凌熙略带醉音的倾诉。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的杯子里倒了杯温水,往她的面前推了推,她乖巧的喝下去了。

“看吧,我就是这样一个麻烦的女人,破事缠身,还有一个肮脏的家族......”

她只是盯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那句“麻烦的女人”说出口时,还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心脏在胸腔里突突的跳着,她不说话了,有些恐慌,可更多的像是如释重负。

她在等,等他的“宣判”,她最恐惧的那个“宣判”——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耐,判她一个“不及格”,然后转身就走。

可不知为何,她似乎感觉在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期待,期待他会这样的转身就走,毫不留情面。

既然是麻烦,那被嫌弃才是正常的吧。

凌熙不知为何,竟有些期待着这样的感觉,至少这样自己就不用像是在火上烤一样煎熬了。

“话说,你还欠我什么的吧。”

谢辞开口了,这句话很轻,却清晰的打破了屋内磨人的寂静。

“唉?”

她猛地抬头,凝视着他的脸庞,他没皱眉,没有任何其他的神色,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她,他从未听过她说这些话一样。

谢辞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

“你还没加我微信呢。”

凌熙顿了顿,这句话跳跃性有点大,他没反应过来。

“在我看来,有关于自己的事情,都称不上麻烦不麻烦的。无论是你妈妈的事情,还是你家族的事情,你想做什么,或者不想做什么......这些都不能称之为麻烦,这是组成你的一部分。”

“愣着干嘛,扫码啊。”

他说的直白,甚至有点笨拙。

“嗯......怎么说呢,你刚回国,可能也没什么熟人,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来找我,联系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带着些许哽咽的“嗯”。

她看向谢辞手机里显示的时间。

已经到了春城大学门禁的时间了,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叮咚~

微信消息弹窗亮起。

夜璃:小辞,我在你宿舍楼下呢,快下来!不然一会门禁了,今晚陪我回去睡吧!

“扫上了,你同意一下吧。”

凌熙默不作声的将视线从谢辞的手机上移开,看向窗外茫茫的夜色,蓝色的美眸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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