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墨色的天鹅绒缀着几颗稀疏的星子,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却无法照亮归人的疲惫。

唐柔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踏入这栋名为家的华丽牢笼。

别墅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映照着她无力的脸庞,她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这一身的疲惫和压抑关在门外。

​“喂!”

​唐柔的心猛地一沉,暗道一声晦气。

她闭上眼,千百次练习过的熟练,将所有真实的情绪悉数敛去,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副无懈可击、带着些许疏离的微笑。

她缓缓转身,目光投向客厅的沙发。

​“二哥,三姐。”

她轻声唤道,语气平淡得像一杯凉白开。

​客厅中央那张宽大奢华的进口皮质沙发上,正坐着一男一女,仿佛是这间金碧辉煌客厅里最生动的两件装饰品。

​男子翘着二郎腿,整个身体以一种极为豪放不羁的姿态陷在沙发里。

他生了一张足以让无数女人为之尖叫的痞帅脸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桃花眼,总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审视与嘲弄。

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真丝衬衫,领口的扣子被刻意解开了三颗,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精壮胸肌。

每一个细节,都在精准地复刻着纨绔富二代的刻板印象。他便是唐家的二公子,唐扈。

​他身旁,坐着一位妆容精致、身姿婀娜的女子。

一头俏丽的波浪长卷发如同海藻般披散在肩头,身上穿着一条剪裁贴身的红色连衣裙,将她火辣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此刻,她正拿着一面小巧的化妆镜,旁若无人地欣赏着镜中自己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蛋。

她是唐家的三小姐,唐昭雪,一个将美丽与虚荣视为人生信条的女人。

​唐扈将手中的手机随意地扔在沙发上,仰着头,用那双轻佻的眼睛将唐柔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我说,五妹。”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字字带刺,“这都几点了才回来?整天在外面泡着,不会是学坏了吧?嗯?”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揣测。

​唐柔放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帮助她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任何的解释在唐扈听来,都只会是下一个可以用来取笑的把柄。

​一旁的唐昭雪终于舍得将视线从镜子上移开,她啪地一声合上镜子,侧过头来,脸上堆砌出一种自认为充满关切的表情,声音娇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就是就是~二哥也是关心你嘛。”

她说着,兰花指轻轻拂过自己的发梢,“小柔,你可马上就要高考了,这可是决定你一辈子的大事,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爸失望啊~”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的关心还不够,又补充道,“身为我们唐家的人,高考考个全市前几名,应该不过分吧?想当年,你二哥可是全市第四,你姐我,也是拿了全市第五的好成绩哦!”

​她刻意加重了「第四」和「第五」的读音,眼角眉梢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优越感。

这看似鼓励的话语,实则是一座沉重的大山,狠狠地压在唐柔的肩上。

这是炫耀,是施压,更是警告。

​唐扈嗤笑一声,接过了话茬,“何止是前几名?爸对她的期望,可比对我们高多了。毕竟……”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唐柔身上游走,“我们家小五妹,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不是吗?高考成绩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你心里应该是最清楚的……”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无误地捅进了唐柔心中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

她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呼吸微微一滞。

是啊,她很清楚,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大哥唐骏捷,父亲商业帝国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二哥唐扈虽然玩世不恭,却也凭着一张脸和家世在社交圈里混得风生水起,为家族生意牵线搭桥;

三姐唐昭雪凭借美貌,是早已被内定为与另一个豪门联姻的棋子;

就连远在国外的四姐唐瑾,也以他艺术上的天赋为唐家增添了几分虚无缥缈的文化底蕴。

​而她唐柔呢?

相貌不算最出众,性格不算讨喜,没有惊人的天赋,也没有长袖善舞的交际手腕。

她唯一能被父亲看重的,似乎就只有从小到大一直名列前茅的成绩。

高考,是她证明自身价值的唯一战场,也是她能否在这个家中获得一丝喘息权的关键。

​唐柔的沉默,在唐扈和唐昭雪看来,无疑是懦弱和默认。

他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正准备继续他们的兄友姐恭的戏码,给这个不识抬举的妹妹再添上几分压力。

​就在这时,二楼的楼梯处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吵什么?”

​一道低沉而富有威严的男声响起,宛如平地惊雷,瞬间让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凝固了。

​唐扈和唐昭雪脸上的戏谑与轻蔑,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恭顺。他们不约而同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垂手立在一旁。

​唐柔也循声望去,只见父亲唐震华正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年过五十,但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皱纹,一身剪裁合体的家居服也掩盖不住他常年身居高位所养成的强大气场。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仅仅是随意一扫,就让整个客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紧跟在父亲身后的是母亲李婉,她穿着一身温婉的旗袍,脸上带着永远和煦温柔的笑意,仿佛是这个冰冷家庭里唯一的一抹暖色。

再往后,则是大哥唐骏捷,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似乎刚从公司回来,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他的气势不比唐扈弱,面容也相当英俊,只是那份英俊中,多了一丝深沉与内敛。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楼下的一切,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唐震华走到客厅中央,视线在唐扈和唐昭雪身上停留了片刻,冷哼一声,“精力很旺盛?看来是最近在外面惹的麻烦还不够多,还有闲心在家里欺负妹妹。”

​唐扈的脸色微微一变,低下了头,“爸,我没有,我只是关心五妹的状况……”

​“关心?”

唐震华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警告你们两个,收起你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如果在外面再给我搞出什么乱子,影响到唐家声誉,你们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地敲在唐扈和唐昭雪的心上。

他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训斥完两人,唐震华的目光又转向了唐柔。

那锐利的视线让唐柔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住的蝴蝶,无处可逃。

​“还有你,唐柔。”

他的语气稍缓,但那份威严却丝毫未减,“不要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分了心,高考是你眼下唯一的目标,也是你唯一需要做好的事情。唐家的资源不会养一个废物,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这番话,比唐扈和唐昭雪的冷嘲热讽更加冰冷,更加伤人。

它赤裸裸地揭示了父女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底下只剩下冰冷的价值交换。

​“好了好了,孩子们都还站着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母亲李婉见状,连忙走上前来打圆场。

她先是拍了拍丈夫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太过严厉,然后又慈爱地看向唐柔,“小柔回来啦,饿了吧?王妈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她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裱糊匠,熟练地用温柔的话语将家庭中已经出现的裂痕暂时掩盖起来,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与完整。

​唐柔低声应了一句知道了,便想转身去洗手间。

​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哥唐骏捷,目光始终放在唐柔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

这让唐柔的内心更加难受,溺水一般窒息。

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说话,只是抬起手,不紧不慢地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将唐柔整个人看穿。

​这种无声的审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唐柔感到压力。

她知道,这位大哥的心思比海还深,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他此刻的观望,必然有他的目的。

或许,他也在评估,自己这个妹妹,究竟还有多少利用的价值。

​家庭的闹剧似乎暂时告一段落,唐震华环视了一圈,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

​“老四呢?”他沉声问向妻子,“唐瑾那个逆子,还没回来?”

​母亲李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柔声回答道:“我前两天刚跟她通过电话,他还在法国那边忙她的画展,说是……暂时还不确定回来的日期。”

​“哼,画展?”唐震华的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不务正业!你多上点心,让她尽快给我滚回来!有一个没一个的,不让我省心的!”

​“知道了,我会再催催她的。”李婉顺从地应着。

​“行了,都别站着了,开饭!”

唐震华一挥手,结束了这场谈话,率先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餐厅里的气氛,比客厅更加压抑。

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每一道都堪比五星级酒店的水准,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品尝。

​唐震华坐在主位,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吃着。

母亲李婉坐在他旁边,不时地给他布菜,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只是那笑容从未抵达眼底。

​唐扈和唐昭雪经过刚才的训斥,也安分了许多,低着头默默地吃饭。

唐骏捷则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动作优雅,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没有人说话。

​整个餐厅里,只能听到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下人倒茶时水流注入杯中的汩汩声,以及每个人咀嚼食物时那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

​这寂静,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食物的香气在鼻尖缭绕,唐柔却觉得味同嚼蜡。

她机械地将米饭送入口中,努力地吞咽下去,感觉每一粒米都像是砂砾,磨得她的食道阵阵发痛。

​这便是她的家:一个用金钱、权力和血缘构筑起来的华美囚笼。

家庭成员之间,没有温情,没有关爱,只有无尽的算计、攀比与价值衡量。

亲情在这里,是一种需要被精准计算的奢侈品。

​一顿饭,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结束。

​唐柔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反锁房门,仿佛只有这薄薄的一扇门板,才能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隔绝开来。

​她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淹没在浓郁的黑暗里。

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坚硬的伪装,整个人如同失去骨架的布偶,重重地摔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脸颊深埋在冰凉的枕头里,压抑了一整晚的委屈、愤怒、不甘与疲惫,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然而,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尤其是在唐家。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天花板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缝隙投射下一道微弱的光斑,像一只怜悯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无时无刻,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相互纠缠的藤蔓,将她的心脏缠绕得密不透风。

渴望逃离这个压抑的家,逃离父亲的期望,逃离兄姐的倾轧,逃离这无休止的内耗与精神折磨。

​高考,是唯一的跳板。

她必须成功,必须考得很好很好,考到一座离家很远很远的城市,远到可以彻底摆脱唐家五小姐这个身份的桎梏。

​黑暗中,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干净清澈的少年。

他的身影,仿佛是这个灰暗世界里唯一的一缕阳光。

​林业。

​想到这个名字,唐柔冰冷的心底,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那个缔造出奇迹,强大、随性,却细致努力的他。

她要变强,强大到能无视其他人,能够不被一切束缚的人……

就像,林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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