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长出一口气,把手里拎着的那个看起来就很不一般的黑色服装袋小心翼翼放在书桌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动作极快地把窗帘“唰”地拉严实,连条缝都没留下,下午的阳光被彻底拒之窗外,宿舍里瞬间陷入一种私密的、适合干点坏事的昏暗。只有桌上一盏冷白色调的台灯亮着,像舞台追光一样打在桌面的区域。
他麻利地清理开桌面上碍事的专业书、零食包装袋和那个手办,清出一块空地。然后,他拿出自己的宝贝化妆包,哗啦一下拉开,瓶瓶罐罐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粉底…散粉…眼影盘…”他嘴里无声地念叨,手指熟练地在一堆化妆品里精准抓取。过程快得惊人,显然已是千锤百炼。粉扑拍在脸上发出细密的噗噗声,眼影刷扫过眼皮带出细腻的珠光,眼线笔勾勒出流畅上扬的弧度。镜子里那张属于男大学生的、略带青涩的脸,迅速被一层层色彩覆盖,轮廓变得柔和,眉眼愈发精致鲜明,甚至带上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娆。
化妆完毕,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什么神圣仪式般,从那个黑色袋子里捧出了那件“战袍”。
一件全身的黑色胶衣。
在冷白灯光的照射下,它泛出一种冷感、液态的光泽,仿佛是由凝固的深夜打造而成,手感滑腻而冰凉,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弹性。
穿它的过程绝对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程诺先是手脚并用地把自己塞进去,然后开始跟那无比紧身的材质搏斗。他憋着气,用力往上拉扯,细密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破坏了点刚才完美的底妆。胶衣紧密无比地贴合住每一寸皮肤,勒出劲瘦的腰线,又意外圆润地勾勒出臀部的弧度,束缚感强烈得让人呼吸都有点不顺畅。
最后,他反手摸索到背后的那条细长拉链,指尖都用力到微微发白,一点一点、艰难无比地把它拉到了顶头。彻底封存。
“哈啊……”他这才敢大口喘气,胸口起伏着,胶衣表面随着他的呼吸流淌过微妙的光影。
他调整了一下电脑摄像头的角度,熟练地打开直播软件,脸上瞬间切换上一个营业式的、甜度超标的笑容。
“晚上好呀家人们~欢迎来到诺诺子的直播间~”
弹幕滚动的速度明显比平时快了一截。
【卧槽!这什么神级皮套?!】
【诺诺子今天好辣!斯哈斯哈!】
【这腰?这臀?是真实存在的吗??】
【老婆踩我!(嘶吼)(爬行)(扭曲)】
【材质看起来好涩哦,想戳(流口水)】
程诺看着屏幕,嘴角抽动了一下,强忍着没吐槽。他捏着嗓子,用比平时更夹几分的声音回应:“哎呀,你们在说什么啦~这只是很普通的直播服装呀~”
直播的两个小时里,他又是唱歌(跑调跑到姥姥家),又是打游戏(菜得弹幕都在教他玩),中间还穿插着各种离谱的感谢礼物:“谢谢‘诺诺子我滴神’送的火箭~muah~”、“谢谢‘想撕胶衣’送的飞机……呃,这个不行哦,达咩~”
好不容易熬到下播时间,他脸上笑容都快僵了,赶紧对着摄像头飞吻:“拜拜啦家人们~下次见哦~爱你们~”
屏幕黑下去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长叹一声:“呼……总算演完了,累死爹了……”
休息了几分钟,他想起身去把这身勒死人的玩意儿换下来。他反手摸到背后的拉链头,往下轻轻一拉——
没动。
“嗯?”他稍微加了几分力。
拉链卡在一个地方,纹丝不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窜上心头。他猛地坐直身体,双手都背到身后,用力去扯那个小小的拉链头。
“下来!给我下来啊!”
拉链像是焊死在了那里,任凭他如何咬牙切齿、扭动身体,甚至把自己扭成一股麻花,它都没有向下移动分毫,反而卡得更死了。胶衣紧密地包裹着他,刚才还觉得是魅力加持,现在只觉得是密不透风的封印。
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了,额头上、后背上,却被胶衣牢牢锁住,又湿又黏,更加难受。
“不是吧阿sir……”他有点慌了,开始使劲往上蹦跶,试图利用冲击力,又试图把手臂从肩膀那里往下褪,整个人在宿舍中间手舞足蹈,像个黑色的、扭曲的橡胶怪。
就在他面目狰狞,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跟身上的胶衣搏斗,甚至考虑要不要涂点沐浴露润滑一下的时候——
“咔哒。”
宿舍门锁突然响了一声。
程诺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了,动作僵在半空。
门被推开,室友林州举着杯奶茶,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脚踏了进来。
四目相对。
空气死寂了三秒。
林州脸上的表情从悠闲到茫然,再到极致的震惊,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奶茶杯“啪”一声掉在地上,封口炸开,淡褐色的奶茶溅了一地。
他猛地后退一步,砰地一声撞在门板上,声音都变了调:“对、对不起!走错了!!”
说完他就要关门退出去。
但动作做到一半,他猛地停住,视线再次落在那个僵在原地、一身漆黑、还化着全妆的身影脸上,仔细辨认了三秒,震惊到破音:
“——程诺?!卧槽?!你?!女装?!还是这种的?!”
程诺的脸在妆容下红得快要滴血,恨不得原地蒸发或者从窗户跳下去(如果六楼也能接受的话)。他破罐子破摔地吼道:“闭嘴!快过来帮我把这破拉链弄下来!它卡死了!”
林州的大脑显然还没处理完这巨大的信息量,他同手同脚地走过来,眼神发直,下意识地重复:“哦…哦…拉链…拉链……”
他绕到程诺身后,手指颤抖地捏住那个小小的金属拉链头,入手一片冰凉滑腻。
“你用力啊!”程诺催促,声音里带着绝望。
“在扯了!在扯了!”林州憋足了劲,脸都涨红了,手指用力到指甲盖都泛白,使劲往下拽。
拉链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能,倔强地坚守原地,连一毫米都没有妥协。
几分钟后,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林州松开手,看着那完好无损甚至仿佛更紧了的拉链,喃喃道:“卧槽…这玩意儿…纹丝不动啊?你他妈是涂了520才穿上的吧?”
程诺绝望地闭上眼:“少废话!再试!”
“等等,”林州忽然凑近了些,鼻子抽动了两下,表情变得极其复杂怪异,“程诺,你…你里面…该不会什么都没穿吧?”
程诺身体一僵。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这沉默震耳欲聋。
林州缓缓退后两步,眼神里的震惊已经彻底蜕变成了某种敬畏般的震撼,他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一句:
“……勇士啊。”
程诺杀人的心都有了:“我杀了你信不信?!”
……
时间快进三天。
宿舍里弥漫着一股泡面、汗味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息。
那件黑色胶衣依然牢牢地裹在程诺身上,只是表面多了许多奇怪的痕迹——尝试涂抹润滑剂留下的油光,剪刀不小心划到的白痕(根本剪不破),以及用力拉扯留下的褶皱。程诺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生无可恋,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黑一道白一道,配上那身胶衣,活像什么灾难片现场跑出来的受害者。
林州蹲在他旁边,也是满脸胡茬,眼神憔悴,像是经历了什么重大人生挫折。
两人对着那条依然坚挺、仿佛能坚守到世界末日的拉链,陷入了长久的、死寂的沉默。
良久,林州默默地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戳戳点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屏幕递到程诺眼前。
页面上,赫然是一把硕大无比、看起来能剪断钢筋的——液压剪。
商品标题闪着诱人的光芒:“高效省力!轻松剪断金属!”
程诺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缓缓移到林州那张写满“我是认真在想办法”的脸上。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崩溃的尖叫几乎掀翻宿舍屋顶:
“你他妈——林州!你敢用这个!那你不如直接给我网购一块墓碑!现在就订!上面就写!——”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力气吼出:
“程诺!享年二十!死于——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