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个家伙,是除了父母以外,第一个进入我的世界的人类。
我,渡边隼人,目前来说在学校里还挺有名的,姑且还算受欢迎。
但是,这一切行动的理由,除却父母的期盼,母亲是大学老师,父亲是医生,他们的孩子应该都不会差吧,这样的想法之外。
更重要的是,有一个人需要我保护。
根据爸爸所说,我在三岁之前仍然不会说话,最大的爱好是对积木数数,不是搭建什么建筑,单纯地对着零散在地上的积木比划。
这样的情境说实话我还挺能理解的,直到现在我还在下意识数路上有多少根电线杆,地上瓷砖有多少块,每个人的课桌上有多少本书。
没有别的什么含义,单纯遵循着本能这么行动。
然后,某一天,一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的生物,被父母放在了我日常数数的地毯上。
与我不同的是,他喜欢把积木搭得很高,然后把它们全部推下来,看到散落一地的积木,激动地尖叫,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我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所以没有理他,他拉着我的手时,我也根本不清楚他想做什么,挣扎尝试了几次后,他才终于放弃。
有时候,他甚至吃饭时也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偶尔,他会给我糖果,但我都放在口袋里,每天拿出来,放在积木旁边。
数量又增加了。
“……”
通常情况下,我们彼此相安无事。但时间久了,他就会过来拉扯我,让我扶住他的积木,不让它过早倒下。我讨厌这样。
那是一种并不意外的情感,我尖叫着让他离开。
后面几天,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日复一日地,我看着地毯上的积木。有人给我新玩具,我也没有兴趣。和那些东西相比,积木才是我熟悉的。
各个面,各个角度,各个凹槽,各个颜色,我数了无数遍,我找到了很多数字。但是,自从那天之后,我觉得周围变得有些太安静了。
我拉扯着妈妈的裤子,比划了半天才让她理解我的意思,后来果然,他又回来了,坐在我身边,似乎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
为了不让他再离开,我将就着满足他的要求,把积木的各个块组合起来,变成所谓的城堡、房子、家,看动画片,还会把各种毛绒玩具,像恐龙、瓢虫、蜘蛛之类放在属于我的地毯上。
“……”
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没有棱角的东西。这是当时的我唯一的看法。
后面的事情太过无趣,索性我也不再回忆了。总之,直到八岁之前,我没有上过学,在那个名叫小莲的家伙上学的日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数数。
现在我也明白了,那种感情叫孤独。只是当时我完全不能理解自己,我的世界只有积木代表的数字,每次涌上这种情感,我就扯着父母的衣服。
毕竟,那一次也是这样,只要这样不断比划,就可以让他回到我身边。第二天睡醒,他就会坐在那个地毯上,重复那些我不感兴趣的动作。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每次小莲放学是我比较开心的时间。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那样的记忆现在还残留在我心中。
毫无保留地直视这个世界,包括自己,造就了现在这个被无数人喜欢的“渡边隼人”。数学依然是我最喜欢的科目,物理其次,语文最后。
找到数字,然后行动,获得成功,我尤其擅长这类事情。
青山莲,那个家伙擅长的领域,则和我完全相反。
顺带一提,比起现在戴着黑框眼镜,气质阴沉的他,我印象中的青山莲,应该是更阳光的,更傻的,更任性的家伙。
中午我做了一个噩梦,那是八岁时发生在青山家的一件事。
至今我也只知道事件的结果,青山莲父亲失踪,母亲为了保护青山莲而死亡,房屋倒坍,家破人亡。
当时我并不理解那些,只是害怕青山莲不再在我身边吵闹,仅此而已,为了这样的一个理由,我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冲到危险的废墟里。
我喊青山莲的名字,但是没有回应,很快大人们就发现我,急匆匆地越过警戒线,要把我抱出去,在那个瞬间,我指向对着角落里的废墟,说在那听到了声音。
那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像是孤注一掷,也似乎是为了戏耍大人,但命运就是奇怪,青山莲,居然真的在那块沉重的混凝土之下。
我似乎是午睡时有些落枕了,脖子疼,心情也因为那场梦,变得莫名沉重,下午本来想去青山莲的教室,但新班级的各种同学总是围过来,让我应接不暇。
正如同此刻,名为加藤惠里的学姐,走在我身边,她是这一届学生会长,所以从今年开始,我作为副会长需要辅佐的就不再是美月学姐,而是这个出现在东云高等学校招生海报上的女生。
“美月前辈……实际上是想让你当学生会长。隼人在学校里人气很高,学生会的大家都认可你的工作能力,但是为什么去年不参加竞选呢?”
走出教学楼时,加藤学姐突然对我说。
“其实加藤学姐也知道,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所以学生会长这种事情,根本不适合我。”
我如此回应她,相比笼络人心的活,我习惯在幕后组织协调。
“或许也正因为这种性格,很多事情都能想到巧妙的解决方法呢。”加藤学姐加快脚步,和我并肩,“像上次的文化祭,如果不是隼人去联络组织各个社团,重新制作了日程安排表,肯定会出现大问题的。”
“但如果没有惠里学姐安慰大家,重新振奋精神,又和校长和老师沟通,我那些计划也无从谈起吧。”
我无所谓地说。比起纸上谈兵,更重要的是凝聚士气,作为组织的领袖,这是一项无比珍贵的才能。数字上的确行性,固然重要,但只有人动起来,才不是空中楼阁。
“啊……嗯。”
加藤学姐低下头,看着路面。
在那个四月时节校门口的樱花树下,我看到了我现在的挚友,青山莲,他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站得比以前挺直,发型也不太对劲,似乎在喃喃自语。
看到我之后,青山莲对我招手。
“抱歉,加藤学姐,今天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
对着像在发呆的学姐,我说了声道别,加快脚步。虽然她看上去有什么话想说,但后面几天学生会的事情还很多,经常可以见面,并不急于一时。
“啊!明天见,隼人。”
如日常一样,加藤学姐有些迷糊,正是这样让人不放心,所以才会让大家不由自主地想要听她的想法。
“明天见,加藤学姐。”
我再次道别,这一次,她眼中的遗憾更加明显。
加藤学姐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随后变成一日既往的微笑。
不太理解。
远方的坡道上,橘红的霞光落下,亮得让人觉察温暖。
骑着自行车的同学们路过时,会向我打招呼,我也挥手回应。
“中午,我做了一个梦。”
走在回家路上时,我今天以这种方式,打开和莲的话题。
莲的神色有些慌张,但还是听我讲完了那场梦的经历,然后我还和他说我落枕了,让他一阵担心。
数字,还是不能完全测算人心呢。
我转头看了眼比往日更加沉默的挚友,欲言又止,和加藤学姐一样。
目视远方,春季的太阳,在天地相接处落下。
虽然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我记得,在那段时间里,莲从未让我改变,只是吵闹地,待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