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平和,没有强迫。
“喝水的时候,感觉一下水的温度流过喉咙。走路的时候,感觉脚板踩在地上的踏实感。一点一点来。”
枫糖拿起水杯,手指冰凉僵硬。
她试着喝了一口,水是温的,有点微甜,放了蜂蜜。
但在感官被巨大绝望麻痹的状态下,这点感觉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
她挫败地放下杯子,垂下头,肩膀垮塌下去。
“没用……”
枫糖喃喃道,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这里空得发慌。”
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位置。
唐天依没有反驳,只是拿起杯子,就着她刚刚碰过的地方,自己也喝了一口。
“慢慢来。”
她重复道:“被剥离的是魔法少女的力量,也不仅仅是魔法少女的力量,重新找到目标需要时间,我们一起慢慢来吧。”
又过了几天。
枫糖的抱怨开始带着点活气,或者说,一种焦躁。
“街上那些人,他们在笑什么呢?不担心恶魔出现吗?”
枫糖趴在窗边,看着楼下公园里结伴散步的人们,语气里的麻木下,涌动着一丝困惑和不平。
唐天依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不知名的书,抬起头来回答枫糖的问题。
“因为如果一直担忧也是无用,而且也有魔法少女保护她们。”
“你也曾经保护过她们,不是吗?”
枫糖猛地转过身,眼睛因为骤然涌起的情绪而有些发红。
“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我……我本来可以保护他们的!可现在……我和他们一样无力了,我……我连自己都……”
“可你也保护过他们。”
唐天依合上书,看向枫糖,眼神中满是温柔。
“在你还是魔法少女的时候,你也曾是让他们‘生活得无忧无虑’的保护伞,你并不是毫无价值,过去的贡献不会磨灭,枫糖。”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枫糖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不大却清晰的涟漪。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了啊!”
但在看到唐天依那双平静,温柔又包容的眼眸时,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枫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橙发,泄气地扭过头去,继续看窗外,不再说话。
但那颗被怨恨和自我厌弃层层包裹的心,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唐天依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有时在深夜,枫糖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剧烈喘息。
梦里是银辉被蛮力抽离的巨大痛苦,是西尔维娅那双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冰冷银眸的注视,是失去重心跌入无尽黑暗的下坠感……
“别!把力量还给我!”
她尖叫着坐起,在黑暗中茫然失措。
下一秒,温暖的体温会靠过来,带着令人心安的熟悉味道。
“是我,别怕,枫糖。那只不过是个噩梦。”
唐天依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异常稳定有力。
她会打开床头的暖黄色小夜灯,昏黄柔和的光线驱散冰冷梦魇带来的恐惧。
在这样一次次被安抚的深夜里,某种沉重的依恋如同藤蔓,在枫糖心底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土壤里,疯狂地滋长,缠绕,扎根。
枫糖开始无意识地追寻唐天依的身影,只要唐天依离开房间超过五分钟。
枫糖就会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眼神惶恐地四处寻找,呼吸也会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只是去客厅倒杯水。”
唐天依有一次发现了她的紧张,坐在枫糖的身边安慰道。
“我知道……”
枫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声音细若蚊呐。
“就是……就是忍不住……”
她的耳朵尖微微发红,窘迫地发现自己的依赖几乎成了一种病态。
可枫糖却完全无法自我控制,唐天依成了沉船后唯一的浮木,成了黑暗世界唯一的光源。
这份光,她一丝一毫都不能失去。
一次,唐天依下楼取快递,时间比枫糖预估的晚了十分钟,只是十分钟。
枫糖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玄关冰凉的地板上,脸几乎贴在门上,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当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时,她猛地后退一步,用力揉搓着自己冰冷的双臂,脸上强行挤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声音却抖得厉害。
“……回来了?取到快递了吗?”
“我回来了,不用担心。”
唐天依拎着包裹进门,换好鞋子往里走,温柔地安慰对方。
在她经过枫糖身边时,枫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极其轻地,飞快地拉住了她家居服的一小片衣角。
那动作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惶恐和试探,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真实。
那被拉拽的一小片衣角,成了连接她们之间微弱却牢不可破的线。
枫糖亦步亦趋地跟在唐天依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卫星环绕着恒星。
看着她放下快递,看着她倒水,看着她窝回沙发看书。
看着看着,枫糖就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双臂抱着膝盖。
少女的侧脸轻轻贴着膝盖,安静地看着唐天依的侧影。
琥珀色双眸中的空洞褪去,渐渐被一种巨大的,几乎填满整个视野的专注和依赖占据。
那一刻,枫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曾经的师傅,唐天依已经是她整个世界了。
如果光熄灭了……
枫糖猛地闭上眼睛,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不敢想象那种景象,那将会是彻底,永恒的黑暗。
必须……一定要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价值——那个念头在唐天依日复一日平静的包容下,变得有些遥远。
枫糖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
想告诉唐天依自己的心声。
你看,我的世界塌了,但因为有你,我好像……看到一点点重新捏起来的泥胚了。
所以必须得证明自己不仅仅是接受者,枫糖认为自己应该给出反馈。
念头来得清晰又强烈,这个想法像一个微弱却执拗的火苗,在枫糖灰烬般的心田里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