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肯定不是。

只是……

看着她现在这副样子,明明刚刚现场目睹了一场狂暴嗜血的厮杀,脸上却连一丝疲惫或后怕都看不到。

只有一种更深沉的、与她年龄绝不相符的麻木,那种空茫的眼神,偶尔会让何灯红想起自己高中肄业后、在无数个兼职中奔波、看不到未来时的状态。

一种……快要被什么东西压垮,或者随时都可能放弃挣扎的状态,虽然现在也还是这样。

所以,尽管觉得有点多管闲事,甚至有点尴尬,毕竟用荷玖禄的面貌去关心一个十岁女孩怎么想都有点奇怪,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跟我说说看吧,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说不上是朝夕相处的亲朋好友,但起码也算得上是时不时见面的同甘共苦的战友。”荷玖禄开始循循善诱。

“就算我帮不了你,那你起码也可以倾诉倾诉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我也有自信当一个好的倾听者。”

“无论是什么样的事,一直憋在心里谁都会憋出病的,你还年轻,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肩上扛,却不找任何人去倾诉,你用不着让自己这么累。”

“我身为你的战友兼前辈,你可以完完全全信任我,不要觉得这样不好意思或者不想麻烦到别人。也许你也可以想想看,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是你更好的倾诉对象?”

飞行中的气流声似乎都减弱了,隋洛文侧过头,那双蓝色眼睛看向荷玖禄。

里面不再是全然的空洞,而是翻涌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犹豫,也有一种被说中了心事的细微颤动。

她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就在荷玖禄以为她不会回应,打算打个哈哈把话题带过去时,隋洛文缓缓抬起了没有握着“批判”的手。

或许是这半个月来并肩作战渐渐的培养起了情谊,又或许是她现在恰好压抑不住想要倾诉的欲望,总之,隋洛文开始了表达。

她的手指开始动作,不再是战斗时那种凌厉迅捷,而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和沉重,在空中划出标准的手语。

“他们……说我是不该存在的麻烦。”

荷玖禄看着那手势,同步感受到何灯红本体心脏猛地一沉。

何灯红虽然以前是看不懂手语的,但是因为隋洛文的特殊性,他还是去自学了手语。

他操控着荷玖禄的面容,努力维持着一种平静而专注的神情,点了点头,示意她在看。

有了开头,后面的话语似乎就顺畅了许多。

隋洛文的手指在空中飞舞,将那些积压已久的、冰冷的、带着刺的言语和遭遇,通过无声的方式倾诉出来。

被遗弃的身世、孤儿的标签、“哑巴”和“面瘫”的嘲弄、不合群的排挤、告诉老师后的变本加厉、那种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无力感……

以及最终那个关于“消失”就能解决所有麻烦的冰冷念头……

她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只是平铺直叙,甚至有些机械。

但正是这种平静,反而更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

何灯红安静地看着,通过分身的眼睛阅读着每一个手势。

他本体的拳头在衣服口袋里无声地攥紧,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又沉又闷。

他完全能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处境,他自己现在高中肄业、挣扎求生的日常生活,也没少受白眼和轻视,但至少……

至少他有时还能骂回去,还能躲回自己租的公寓。

而隋洛文所面对的,是无所不在的、针对她无法选择的出身和缺陷的恶意,她甚至连用声音反驳都做不到。

当隋洛文比划到那个“如果自己消失就好了”的念头时,荷玖禄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隋洛文的肩膀。

白色挑染的少女躯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突然,在何灯红的意识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低语,串联起了之前他没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那个老道士该怎么办?也要封禁起来吗?要不要先打断他的四肢?”

那时隋洛文用“批判”在公济世分部内部的地上写出的这句话,何灯红当时只觉得是孩子气的好战或者出于谨慎。

而且他当时急着回去工地干活,就没怎么在意。

但现在,结合她刚刚倾诉的、那些几乎将她压垮的欺凌……

何灯红突然意识到,那可能并不完全是出于战斗的考量。

那或许是一种……被严格约束在“规则”允许范围内的、极其隐晦的宣泄。

对于来自意识世界的“诡异”,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提议使用极端手段,因为它们是“麻烦”,是“敌人”,是规则之外、不需要给予同情的存在。

这种对待“非人”敌人的冷酷,与她坚守不对“人”动用私刑的底线,形成了一种微妙而令人心悸的对比。

她的内心并非没有阴暗的角落,只是那些源于痛苦和愤怒的藤蔓,被她用极强的意志力,紧紧地、紧紧地束缚在了只针对“诡异”的牢笼里。

平常绝不会展露,但面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常”时,那牢笼的门缝里,便会不经意地泄露出一丝冰冷的寒意。

这孩子的内心……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和压抑得多。

何灯红暗暗吸了一口冷气,但隋洛文在那天有很多机会对真元子做些什么,比如直接将他用特质揉成一颗“血肉纸团”。

可隋洛文实际上并没有对真元子做什么残忍的事,反而还先问了赤乌兔一声,可见隋洛文对于像人类的“异常”心里还是坚持一定的底线和原则。

那自己该怎么帮助这个无助的孩子?报警?警察会理会吗?

还是说会因为没有什么证据,所以连口头教育都不可能会有?

又或者说就算警察去口头教育,隋洛文的那些同学照旧过段时间死性不改?

很显然,就算报警了,也没什么用。

但他又不可能提倡隋洛文直接用以暴制暴的方法给自己讨个公道,那样只能扩大问题,而不能解决问题。

那就等同于是走他自己的老路,成为一个“众叛亲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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