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警觉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一尘不染的训练靴。
视线向上，是灵儿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以及那双平静注视着她的红色瞳孔。
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灵儿伸出了手。
摊开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两颗包装精致、印着草莓图案的糖果。
和那天去她家看望时买的是同一个牌子，在训练场明亮的灯光下，糖纸反射着微光。
“……给你。”
灵儿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安慰或询问的语调，只是简单地陈述。
海蓝愣住了，她看着那两颗糖，又抬头看看灵儿那双清澈却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这大概是灵儿所能理解的、表达关心的方式。
就像那天探望时带的草莓巴菲和风铃一样，在灵儿简单的逻辑里，好吃的能缓解不好的情绪。
心里那点因为被保护而产生的别扭和涩然，突然就被这两颗小小的草莓糖撞开了一个口子。
有点酸，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暖意。
她甚至注意到，灵儿的目光似乎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评估自己的伤势。
海蓝伸出手，接过了那两颗仿佛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糖，指尖不小心碰到灵儿微凉的掌心，让她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谢谢。”
灵儿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或停留，干脆利落地转身，径直朝着场地中央正在和翠绿低声讨论着训练数据的绯红走去，然后无比自然地坐在绯红身侧稍靠后的位置。
海蓝看着那个毫不犹豫离开的绿色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两颗鲜艳的草莓糖。
糖纸在她汗湿的掌心显得有些黏腻。
她沉默地剥开其中一颗的糖纸，将红色的糖果放进嘴里。
一股极其甜腻的草莓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几乎齁得人头皮发麻。
但那过分甜腻的味道，却像一股蛮横的力量，短暂地冲散了她心底盘旋的那点苦涩和沉闷。
她慢慢**着糖块，复杂的目光再次投向绯红和灵儿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天，训练科目变得越发严苛和具有针对性。
教官们显然注意到了团队配合中存在的细微脱节，尤其是远程输出位在承受压力时的稳定性问题。
大量的抗干扰训练和极限环境下的精准射击被加入日程。
训练场模拟出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强烈地震、甚至精神干扰等各种极端环境。
海蓝需要在这种环境下，保持绝对的冷静，捕捉瞬息万变的战机，将有限的能量精准地送达目标最脆弱的点。
她几乎拼尽了全力。一次次在能量耗尽的边缘挣扎，一次次在精神即将崩溃时强行拉回注意力，一次次虎口被弓弦震裂又迅速被橙黄的治疗光芒勉强愈合。
她的训练服几乎被汗水浸透，又很快被自身的能量蒸干，循环往复。
但她的进步是实实在在的。
移动靶的命中率、能量箭矢的凝聚速度、在干扰环境下的稳定时间，各项数据都在翠绿的记录中稳步提升。
但海蓝对自己极度苛求，她总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距离她心目中那个能独当一面、能参与A级讨伐战的目标，仿佛还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在一次超高难度的综合压力测试中，海蓝因为连续的精神高度集中和能量彻底透支，眼前猛地一黑，耳鸣声尖锐响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一直如同沉默的守护幽灵般徘徊在训练场边缘、看似对一切严苛训练都漠不关心的灵儿，再一次动了。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烟火气，仿佛只是恰好路过，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托住了海蓝差点砸向地面的胳膊肘。
那力量温和却坚定不移，瞬间止住了她跌倒的势头。
“……我没事。”
海蓝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站稳身体的同时，轻轻挣开了灵儿的手。
她的语气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生硬，但那里面蕴含的倔强和不愿显露脆弱的情绪，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她讨厌这种仿佛随时随地都需要被搀扶、被照顾的感觉。
尤其是在她拼尽全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这种帮助，像是一种无声的否定。
灵儿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红色的瞳孔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
她能感知到海蓝身体状态极差，能量波动微弱混乱，明明就是有事。
为什么拒绝帮助？在灵儿简单直接的认知里，这就像拒绝食物一样难以理解。
她看着海蓝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和那双因为疲惫与倔强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那紧抿着的、微微颤抖的嘴唇，她歪歪头思考了一下。
然后，在周围其他队员还没来得及围上了之前，她又做出了一个让海蓝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举动。
她再次把手伸进了那件似乎永远装满了零食的训练服外套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块独立包装的、看起来热量很高的巧克力棒。
她精准地撕开包装纸的一角，将巧克力棒递到海蓝面前。
“……补充能量。”
累了就必须对应补充能量，灵儿的思考简单又直接。
海蓝看着那块递到嘴边的巧克力棒，又看看灵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突然间觉得自己刚才那股莫名的迁怒和生硬的态度，显得有些……幼稚？
灵儿根本不懂那些复杂的人类情绪。
她只是在用她所能理解的、最本质的方式，试图解决她感知到的问题。
海冰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莫名的酸涩，接过了那块巧克力棒，声音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谢谢……灵儿妹妹。”
这一次，灵儿没有立刻离开。
她依旧站在原地，红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海蓝。
直到海蓝咽下那口巧克力，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后，再次毫不留恋地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向刚刚结束与教官交流、正用手背擦着额角汗水的绯红。
如同归巢的雏鸟般，安静地站到了她的影子下。
海蓝看着她的背影，手里捏着那半块巧克力棒，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嘴角却难以自抑地弯起了一个极浅的、混合着疲惫、释然和一丝暖意的弧度。
这天晚上的小队战术复盘会，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训练场的数据不会说谎，所有细微的失误和脱节都被无限放大。
翠绿调出了白天的训练数据投影，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
“综合数据显示，海蓝的单项能力提升显著。移动靶综合命中率环比提升百分之七，能量凝聚速度平均加快零点三秒，抗干扰测试的坚持时间延长了百分之十二。”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冰冷的蓝光。
“但是……”
她话锋一转，精准地切中了要害。
“在与团队配合，尤其是处于战术定位中的被掩护位时，会出现决策迟疑和伴随的能量输出波动峰值。”
“在面对多只，或者一只的强大黑怪时，这份迟疑可能会打乱所有的战斗布置。”
海蓝的头不由自主地埋低了一些，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在一起。
她知道翠绿说的是事实。
但她也想要证明自己、不想成为负担，而那对保护产生的抗拒……确实会在关键时刻干扰她的判断和发挥。
绯红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目光看着海蓝，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关切，但更多的是等待。
此时的海蓝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保持坚定。
“我会克服的。”
翠绿听到海蓝的话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绯红，也就在这时绯红才缓缓开口。
“海蓝，我们都明白，你想变强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迫切。”
她的目光扫过橙黄和翠绿，最后重新落回海蓝身上。
“但团队之所以是团队，就在于我们彼此互补，彼此信任。接受保护，不是为了让你变得脆弱，恰恰相反，是为了让你能更安心、更毫无后顾之忧地将你的长处发挥到极致。”
“你的精准，你的敏锐，是你独一无二的武器，也是我们团队远程打击不可或缺的核心。信任你的队友，就像我们每一个人，都毫无保留地信任你能在关键时刻命中目标一样。”
她的话语像锤子，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海蓝的心上。
海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旁边的橙黄，橙黄对她鼓励地点点头。
看向翠绿，翠绿镜片后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带着认可。
最后，她的目光掠过安静坐在绯红旁边沙发上、正低头专注地用指尖研究沙发面料纹理的灵儿。
灵儿似乎感受到了目光，红色的瞳孔茫然地回望了她一眼。
“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但上面什么都没有。
灵儿奇怪的举动，让海蓝意外的放松了一点，而这份放松也让她开始思考绯红刚刚说的话。
大家一直都在信任着自己，战斗中的掩护并不是因为自己脆弱，而是给自己争取攻击的机会。
她回想起之前的任务，自己虽然一直都处于被掩护的位置，但那种情况也的确是需要这样，需要自己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精准的打击。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以前的自己就没有想明白呢？
海蓝深吸一口气，但这一次她的呼吸平稳了许多，眼神变得清亮而坚定。
我明白了绯红姐姐，我会调整好的，信任队友，也信任自己。”
会议结束后，海蓝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着亦步亦趋跟着绯红的灵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快步走回自己背包旁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心保管的、印着可爱图案的密封纸袋。
这是她出门前，姨妈塞给她的手工蓝莓饼干，是她小时候心情低落时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慰藉。
她拿着饼干，走到灵儿面前。
“灵儿妹妹。”
灵儿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红色的瞳孔里带着惯常的询问神色。
海蓝将那个还带着一点点她体温的纸袋递了过去，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声音却很清晰。
“这个给你，谢谢……之前的训练，还有……糖。”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但意思表达清楚了。
灵儿看了看那包饼干，又抬起眼，看了看海蓝的脸。
海蓝此时的不再是之前的沉郁、焦躁或苦涩，而是一种轻松的、带着些许暖意的平静。
她伸出手，接过了纸袋，低头嗅了嗅。
然后，她熟练地打开密封条，从里面拿出一块烤成深紫色、点缀着蓝莓果粒的饼干，放进嘴里，咔嚓一声咬了一口。
“……好吃。”
她给出了言简意赅的评价，然后，她开始在自己身上的各个口袋里摸索起来。
很快，她就像变魔术一样，从不同口袋里掏出了好几颗包装鲜艳的水果糖、一小块被压得有点变形的巧克力、甚至还有一小包独立包装的坚果，一股脑地、不由分说地全部塞进了海蓝手里。
“……给你。”
“绯红说过，收到礼物要有回礼。”
灵儿说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小跑着追上了已经走到门口的绯红。
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拉住绯红外套的衣角，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只剩下海蓝独自站在原地，怀里捧着那一堆种类繁多的回礼，愣了好几秒钟。
随即，她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想象着门后灵儿亦步亦趋跟着绯红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低声笑了出来。
笑声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轻松和难以言喻的温暖。
窗外微风轻拂，吹动了她的短发，也吹动了那她挂在家里窗边的蓝色玻璃风铃。
叮铃……叮铃……
清脆、空灵的声音轻轻回荡，仿佛也在应和着海蓝这边悄然化解的苦涩，与悄然滋生的、甜美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