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广场上方的天空还燃烧着最后一抹橘红的晚霞,空气里尚留存着白昼的温热,远山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然而不知从哪一刻起,那饱满的光亮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悄然吸吮,开始缓慢地、却又无可挽回地消退。光芒变得稀薄,如同褪色的绸缎,边缘逐渐毛糙、模糊。你若不特意留心,几乎察觉不到这伟大的交替。
像墨汁滴入清水,缓慢地晕染开来。白日的喧嚣和燥热,被这逐渐浓稠的墨色一寸寸抚平、吸纳、消融。事物的棱角首先被抹去,接着是细致的层次,最后只留下庞大而朦胧的剪影,贴伏在愈发空旷的天幕之下。
伴随着夜色两人也是坐在餐椅上,或许是因为刚刚的话导致现在的陆望舒心思都不在吃饭上。
“早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那句话,搞得现在连饭都吃不安稳。”陆望舒暗暗吐槽道。
陆望舒说完那句承诺,脸颊便像烧着了一般滚烫。她几乎是机械地被张知夏引到座椅上,华丽的餐椅柔软得让她无所适从。侍者安静地为他们铺好餐巾,端上开胃菜——一道精致如艺术品的鹅肝,配着琥珀色的无花果酱。
然而银叉在她手中握了又握,她却迟迟没有动。
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我会好好做女人”。每一个字都烫得惊人。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简直像一句郑重其事的誓言,甚至是一种……投降。承认自己接受了这个荒诞的命运,接受了以女性身份活下去的事实。可当她瞥见对面张知夏那掩饰不住喜悦和温柔的眼神时,一种更深的懊悔攫住了她。这承诺是否太过轻率?她真的能做到吗?
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另一句话,像背景音般持续不断地在她心底循环播放。
“不管怎么样,我始终都会在你身边。”
这句话带着张知夏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此刻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它意味着什么?是发小之间不离不弃的义气,还是……另一种她尚且不敢揣测的、更深沉的羁绊?如果是后者,她该如何回应?以现在这个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混乱的身份?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仿佛被温柔的网困住,却找不到挣脱的力气和理由。这份心意太重,太珍贵,反而让她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用叉子拨弄着盘中的鹅肝,那细腻的美食在她眼里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不合胃口吗?”张知夏关切地问,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和几乎未动的餐盘。“或者我们再点些别的?”
“不,不用。”陆望舒猛地回神,几乎是仓促地切下一小块鹅肝送入口中。顶级食材入口即化,浓郁香醇的风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可她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吞咽的动作都显得有些艰难。
接下来的几道菜——浓汤、主菜、清爽的雪芭——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她吃得极少,动作缓慢而迟疑,仿佛每一次拿起餐具都需要莫大的决心。她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美食上,内心的风暴远比这顿奢华晚餐来得激烈。
她时而懊恼自己冲动之下的承诺,时而又被那句“一直在你身边”搅得心绪不宁。两种情绪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令人坐立不安的尴尬和甜蜜的负担。她不敢抬头多看张知夏,生怕他从自己眼中看出这纷乱无比的心事,只能假装专注于面前的食物,尽管她根本尝不出任何滋味。
餐厅里流淌着轻柔的古典乐,水晶灯的光芒柔和而浪漫,一切都被营造得完美无缺。可陆望舒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外界的温馨美好与她内心的波澜起伏格格不入。这顿本该惬意享受的情人节大餐,于她而言,成了一场漫长而甜蜜的煎熬。
可食物都到了自己面前,哪有不吃的道理,于是陆望舒用刀叉弄起一块品尝起来。不得不说味道确实不错,可惜自己完全没有心思去细细品尝。
“味道不错。”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表演,在张知夏看来却是对方像是勉强的吃下了什么“毒药。”还要为了自己感受强颜欢笑一般。
“很难吃?”张知夏这么猜测到,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觉得多难吃,莫非是两人的菜肴味道不同,想到这他立马尝起了对方菜盘里的东西,没觉得有多难堪。
“好吃的,真的好吃!”陆望舒满口解释道,她所说的实话,只是自己单纯没有什么食欲,所以才会觉得平平无奇,可惜了这么好的食材
银制的刀叉在指尖泛着冷光,与桌上温暖的烛光形成微妙对比。陆望舒望着眼前精心摆盘的香煎鳕鱼,雪白的鱼肉边缘煎得金黄酥脆,淋着淡绿色的罗勒油汁,点缀着可食用鲜花和鱼子酱——一道堪称艺术品的佳肴。
“食物都送到面前了,哪有不吃的道理。”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般,用刀小心地切下一小块鱼肉。叉子抬起时,她甚至能感受到肉质细腻的纤维感。
送入唇间的瞬间,鳕鱼那鲜嫩多汁的质感立刻化开,鱼子酱在舌尖迸发出海洋的咸鲜,与罗勒的清新香气交织成层次丰富的绝妙体验。客观上说,这道菜无可挑剔。
“味道不错。”她抬起眼,对张知夏扬起一个自认为得体的微笑。声音平稳,措辞恰当,她以为自己完美地掩饰了内心的波澜。
然而在张知夏眼中,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被无限放大。他看见她切鱼时略显僵硬的指尖,看见她咀嚼时微微失焦的眼神,看见那个转瞬即逝、仿佛用力挤出来的笑容。她品尝佳肴的模样,不像在享受美食,倒像是在实验室里分析某种未知化合物——谨慎、疏离,甚至带着一丝勉强。那神态不像在品尝美味,反而像是在试什么“毒药”,还要为了照顾他的感受而强颜欢笑。
“很难吃?”张知夏忍不住问道,眉头微蹙。他下意识地尝了一口自己盘中的牛排,肉质完美,酱汁浓郁,并没有任何问题。难道是他们两人的菜肴味道差异太大?
这个念头一出,他几乎没犹豫,身体比思维更快行动。他自然而然地伸过手,用自己的叉子从陆望舒的盘中也切了一小块鳕鱼,迅速送入口中。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他们之间特有的、不曾因性别转换而消失的熟稔。
鱼肉在口中化开,鲜美的滋味比他想象的还要好。“明明很好吃啊……”他咀嚼着,困惑地看向她,眼神里写着不解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精心安排的一切,包括这家很难订的餐厅,难道在第一步就搞砸了?
“好吃的,真的好吃!”陆望舒连忙解释,声音因急切而提高了几分。她甚至用力地点了点头,试图增加话语的可信度。“我只是……只是今天好像没什么胃口。”
她垂下眼眸,盯着盘中剩余的精美食物,一种辜负了美食也辜负了对方心意的愧疚感悄然蔓延。这鳕鱼本身无可指摘,甚至堪称她吃过最美味的料理之一。可惜的是,再顶级的食材,遇上一个心绪纷乱、味同嚼蜡的食客,也只能黯然失色。
她的味蕾能分辨出客观的美味,但她的心,却被另一种沉甸甸、乱糟糟的情绪填满了,再也塞不进丝毫关于饕餮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