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瞬间充满了轻松活跃的气氛,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收拾着书包,讨论着周末的计划,空气中仿佛连飞扬的尘埃都在阳光下欢快地舞蹈。
芙兰也正有条不紊地,将秦诗玥给自己布置的初中数学习题集,和一本厚厚的历史读物,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
突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她身旁停了下来。
芙兰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奇特的眼眸。那双瞳孔深处,仿佛并非倒映着眼前的世界,而是上演着一幕幕无人知晓的遥远故事。
是林溪冉。
她依旧是那副文静的模样,怀里抱着一本烫金封面,带着书签的泰戈尔诗集。
她似乎在来的路上,进行了极其剧烈的内心挣扎,此刻正紧紧地抿着嘴唇,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芙兰……同学。”她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开口,声音像风吹过风铃,细微而又清脆,“请问……明天,你是否有闲暇?”
芙兰愣了一下,眨了眨眼。
林溪冉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话说得更完整了一些:“我……我知道一家很特别的旧书店。明天……我想去那里。不知……是否有幸,能邀请你与我同行?”
这是在邀请自己周末一起出去玩吗?
芙兰的心,瞬间就亮了。
在这个学校里,除了秦诗玥,这是第一个主动找她出去玩的人。
而且,还是这个唯一能“听”懂她语言,一个浑身散发着书卷气的女孩。
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如同泉水般,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
“我……”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就想答应。
但话到嘴边,她又猛地想起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用一种询问和征求意见的眼神,望向了坐在她前桌,正在收拾书包的秦诗玥。
秦诗玥早已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
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蹙了一下。
让芙兰……和别人……单独出去?
秦诗玥心中立刻冒出两个字:不行。
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太多她无法预料的危险和恶意。将芙兰交给一个自己几乎完全了解、同样看起来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文学少女,这其中的风险太大了。
秦诗玥转过身,正准备用一个委婉的理由,替芙兰拒绝时,另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亲昵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哎呀呀,我们的秦大小姐,这是要干嘛呀?”夏楠笑嘻嘻地凑了过来,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人家小姑娘们约会,你也要跟着去当电灯泡吗?”
“我只是不放心。”秦诗玥淡淡地解释道。
“有什么不放心的?”夏楠一把将她拉到旁边,压低声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在她耳边吐槽道,“你看看你,整天把芙兰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她不是你的附属品,也不是需要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也需要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空间。你这样,跟那些控制欲爆棚的家长,有什么区别?”
家长这两个字,像一根针,轻轻地,却又精准地刺中了秦诗玥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想起了他们为自己规划好的、那条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人生道路。
难道……自己正在无意识中,将这份自己最讨厌的束缚,施加在芙兰的身上吗?
她看着不远处,芙兰和林溪冉都正用一种紧张而又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心动摇了起来。
“可是……”
“别可是了!”夏楠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明天下午,有个关于下学期交换生名额的说明会,你必须陪我去!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她便不由分说地,拉着秦诗玥,向教室外走去,只留给芙兰一个“搞定”的眼神。
芙兰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同样松了口气的林溪冉,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微笑。
……
第二天早上,芙兰换上了一身充满田园诗意的装束,准备出门。
她穿着一件杏色的娃娃衫,宽大的荷叶边领口层层叠叠,胸前系着一条末端缀有布艺玫瑰的草绿色丝带,蓬松的灯笼袖在腕处收束成仙气十足的薄纱荷叶边。
下身搭配的拼接长裙以鼠尾草绿碎花为底,两条宽幅的复古蕾丝横贯其上,繁复的花纹显得格外温柔甜美。
一头柔顺的银发随意地披在肩后,与这身温暖的田园风装扮形成了奇妙又和谐的对比。
她斜挎着一个手工编织的迷你小包,脚上一双圆头的黑色玛丽珍皮鞋配着小白袜,将那份乖巧与复古感衬托到了极致。
等在玄关的秦诗玥,还是忍不住,开始了她“老母亲”式的最后叮嘱。
“手机带了吗?钱包带了吗?家里的门禁卡呢?”
“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
秦诗玥顿了顿,看着芙兰那双清澈的眼睛,终于说出了她最担心的一句话。
“……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千万不要在外面使用魔法。答应我。”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嗯!”芙兰用力地点了点头,郑重地答应了下来。
看着芙兰走出家门,那扇厚重的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秦诗玥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心中那份莫名的不安却不减反增。
这是芙兰第一次,在没有她陪伴的情况下,独自踏入那个复杂的人类世界。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沉默了片刻,在脑中迅速筛选着可用的人选。很快,一个名字浮现出来。
上次野餐时随行的那位女保镖,赵芊芊,她专业、机警、而且绝对可靠。
就是她了。
秦诗玥不再犹豫,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赵芊芊,是我。”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与决断,“我需要你执行一个任务。暗中跟着芙兰,确保她的安全。她今天的所有行踪,实时向我汇报。”
同时,她点开了手机上一个独立的加密通讯软件,直接向秦氏集团信息安全与情报部门的主管下达了命令。
【李工,帮我查个人,望舒高中高二(三)班,一个叫林溪冉的女生,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越详细越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自己那颗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
芙兰和林溪冉约定的地点,是一家位于城市老街区深处的旧书店。
书店的门面很小,一块饱经风霜的木质招牌,安静地挂在门口。
推开那扇会发出“吱呀”声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旧纸、灰尘和阳光味道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店里很安静,只有几排被书籍塞得满满当当的巨大书架。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空气中,投下了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如同精灵般安静地飞舞。
芙兰的目光追随着那些飞舞的尘埃,最终,落在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林溪冉身上。
女孩正安静地靠在一座书架旁。
她穿着一件咖啡色的格纹背带裙,内搭的米白色蕾丝衬衫从肩头探出精致的荷叶边,为沉稳的色调增添了几分少女的柔和。
一顶同色系的毛呢贝雷帽下,是她修剪整齐的波波头短发,显得格外文静。
脚上一双深棕色的小皮鞋配着米白色短袜,透着一股复古的气息。
她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这片由木质书架和泛黄书页构成的暖色调之中。
“我……很喜欢这里。”林溪冉看着眼前这一切,眼神中露出了迷醉的神情,“这里……能听到时间的呼吸声。”
芙兰也喜欢这里。这里的安静,和那些沉睡在书架上的古老灵魂,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林溪冉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诗集,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字,目光却没有离开芙兰。她轻声问道:
“你那天在典礼上说的话,像是在云端之上、用星辰写成的诗……可今天,这首诗好像从云上落下来,沾染了人间的尘土。为什么呢?”
芙兰的脸颊微红。她想起了秦诗玥的教导。
“……秦诗玥说,那样说话,很奇怪。”她小声地解释。
“奇怪吗?”林溪冉歪了歪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纯粹的困惑,“我倒觉得,那样才是你。”
芙兰愣住了。
然后,她笑了。一种被理解的巨大喜悦,将她紧紧包裹。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彻底放下了秦诗玥的教导,回归了最真实的自己。
林溪冉的指尖划过一排厚重的精装书,最终停在了一本关于古代哲学家生平的传记上。
她没有将书抽出,只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书脊,侧耳倾听,仿佛在确认什么。
“这本书,”林溪冉轻声说,语气平淡却笃定,“它在发烧。里面的思想……因为得不到理解,正在燃烧自己。”
芙兰闻言,也走上前,将手轻轻覆在那本书上。
她闭上眼,感受着那份来自遥远灵魂的灼热,然后用庄严的语调回应道:
“它并非一本凡俗的传记,而是一份灵魂的炼金术实验记录。他试图将自己的思想,锻造成能触碰永恒的黄金,却只留下了这份滚烫、未竟的手稿。”
林溪冉的眼中迸发出一道亮光,她找到了那个最精准的词。
“对,炼金术。”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芙兰,“所以,我们不该去‘读’它,那是在旁观他的失败。我们应该去‘感受’它,这是在凭吊一位伟大的先行者。”
“是的……历史并非逝去的往事,而是无数灵魂在此世间留下、永不消散的回响。而我们,正有幸在这寂静的书页间,聆听到了其中最清晰的一缕。”
一个悠长而深刻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她们不再需要更多的言语,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足以确认,彼此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能够接收到对方频率的人。
……
与此同时,空旷而安静的客厅里,秦诗玥正独自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红茶。
手机的轻微震动打破了这份宁静,她垂眸看去:【11:16,芙兰小姐与林溪冉离开书店,进入附近一家名为暖阳小厨的餐馆,未发现异常。】
片刻后,信息部主管的调查报告也发了过来。秦诗玥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这些被数据化的、关于另一个女孩的人生:
【林溪冉,林氏家族小女儿。林氏主营传统纺织业,规模有限,资产总额不足秦氏集团百分之一。】
【个人履历:幼年曾患重病,愈后体质虚弱。性格孤僻内向,社交圈基本为零。学业成绩极度偏科,文史类拔尖,理科成绩堪忧。】
【家族地位:上有两兄,均已进入林氏核心管理层。林溪冉本人对商业经营无任何兴趣,终日沉浸于文学与幻想世界。据推测,其未来在家族资产分配中,极可能仅获信托基金以保障生活,无法触及任何实质权力。】
秦诗玥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了报告末尾那句简短的结论上:
【综合评估:目标个体社会影响力低,无商业利用价值,家族无可拉拢潜力。威胁等级:无。】
秦诗玥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句冷冰冰的“威胁等级:无”,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摩挲着。
在她的世界里,这份报告的结论可以被迅速转译成另一层含义。
也就是说,她接近芙兰,基本可以排除是出于家族利益或任何功利性目的。
换言之,报告认为她无害也无用。
这本该是一个足以让人放心的结论。
然而,不知为何,秦诗玥心中那份莫名的担忧,终究还是没有完全放下。
数据可以衡量价值,却无法衡量人心。
而对于那个单纯的小精灵来说,有时候,最不可预测的,恰恰就是数据无法量化的、无用之人的……一颗真心。
……
中午,她们在书店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很温馨、家庭式风格的小餐馆吃饭。
餐馆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
老板娘是一位很和蔼的阿姨,她做的菜,没有高级餐厅的精致,却充满了家的味道。
当老板娘把两份热气腾腾的蛋包饭端上来时,那金黄色、圆滚滚的蛋皮上,还用番茄酱画着可爱的笑脸。
芙兰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口,细细品味后,她抬起眼,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这份餐食里,蕴含着阳光在麦田里沉睡的记忆,以及……制作者掌心的温度。”
林溪冉也尝了一口,然后赞同地点了点头,补充道:“嗯。它的故事线很平稳,没有激烈的情节冲突,是一个温暖的治愈系小品。”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那笑容,如同一个无声的契约,在这间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小店里,伴随着食物的温暖香气,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属于她们的锚点。
友谊的种子,在这一刻,悄然落在了彼此的心田深处。
……
傍晚,当芙兰回到家时,秦诗玥早已等在了客厅。
“回来了?”秦诗玥开口,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波澜。
但以她平日的作息,这个时间她本该在书房处理家族事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嗯!”芙兰开心地应了一声,然后,像一只急于向主人汇报见闻的小鸟,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述起自己今天的行程。
她讲到了那家能听到时间呼吸的旧书店,讲到了那个能和她一起“聆听书中灵魂低语”的林溪冉,也讲到了那盘蕴含着“掌心温度”的蛋包饭。
秦诗玥安静地听着,看着芙兰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因另一个人而绽放出的神采飞扬的光芒,心中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她为芙兰能交到朋友而由衷地感到高兴,但同时,一种陌生的情绪,也悄然占据了她心房的一角。
原来,能让芙兰露出这种表情的,不只有自己。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将林溪冉这个名字的威胁等级,默默地……向上调整了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