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落本人便是出身于一凡间村落,并且仙盟一向标榜自身大庇天下,于公于私,此事他都极想应下。
此事乃是莫大功德,不但可以稍稍挽回仙盟如今在仙凡两界都有几分不那么光彩的名声,还能让他的履历上添上极为亮眼的一笔,更有可能裨益他的修行。
然而,话到嘴边,赵落却犹豫了。
想起临行前盟中几位大人物那颇可玩味的叮嘱,以及自身一脉因某些原因在盟内愈发尴尬、甚至被隐隐排斥的处境……
他若贸然应承,非但可能无法调动资源,反而可能会让这桩善举也卷入某些不必要的纷争之中。
赵落脸上现出挣扎之色,最终化为一丝苦涩,艰难开口:“尊者悲天悯人,晚辈敬佩。此事于情于理,仙盟都该鼎力相助。只是……”
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辞:“只是盟内近日俗务缠身,人员调配、资源协调恐难以即刻到位。且此事牵涉甚广,一应调度涉及多位阁主,或许会耽搁不少时日。晚辈人微言轻,实在不敢妄然应允,恐误了剑尊大事。”
她垂下眼帘,不敢去看莫停杯的眼睛,心中满是愧疚。
这几乎是明确拒绝了。
莫停杯心道可惜。
他虽的确略有不忍,但,想到冥冥中的不祥预感,以及那股胆敢谋划红尘证道之人的隐秘势力,莫停杯还是决定按照原先预想,向使者施压。
他暗中传音江浸月。
一阵温热的气息突兀地呵在了他的耳廓上:“师兄既然想我,为何独独与眼前这位姑娘共处一室,莫不是又想沾花惹草?”
江浸月那颇娇小的身量不知何时竟已倚靠在他的身旁。
话音平淡,倒是难听出用意,只是用词倒是颇有些话本味道,似乎是在调笑。
只是冥冥中却似乎有某个声影正暗中示警,告诫他谨慎答话。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对面的赵落,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大抵完全没听到这近在咫尺的声音,甚至连眼神都未有丝毫晃动。
不知师妹是逐渐稳固了修为还是转变了某些心态,如今她似乎越来越喜欢在他的身边刻意显露某些神异。
也许只是她的一点小小的任性。
莫停杯并未点破。
或许他自己的内心深处,也藏着一份不甘吧。
只是此生福薄,怎堪消受消受美人恩重。
莫停杯望向江浸月,有些无可奈何:“我一个将死之人,怎会生这种心思。我这一生,何曾耽于女色过?”
江浸月轻嗯一声以作回应,心底却有些矛盾。
她即不愿师兄是个多情的,同时却有些希望他贪图点美色。
昨夜月下的情景直到现在都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令她如鲠在喉。
莫停杯自然不知道江浸月的心底在想些什么。
他语气微肃,传音回去:“此人一片赤诚心肠,不似仙盟内部那些已显蠹虫之相的高层。错过她,下一个来的,恐怕就是难以打动的老油条了。机不可失。”
“密谈之下,出其不意,慑之以威,动之以义,或可迅速击破其心防,更快达成目的。”
“师兄如今这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不一定镇得住这人。”江浸月的语调带着几分揶揄,随即又道,“不过……既然师兄开口了,师妹便帮你这一回。”
话音甫落,无形的灵压如潮水般漫溢开来,让整个小阁的空气瞬间凝滞。
正垂首愧疚的赵落猛地抬起头,脸色骤变!
她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凭空降临,如山岳压顶,如冰渊临身,瞬间攫住了她的神魂,让她浑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一只看上去颇有几分平平无奇的灯笼突兀地出现在小阁之中。
然而,赵落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其源头正是这尊甚至有些简陋的灯笼。
灯笼的中心,一股完全不同于任何她所见过的、冰蓝色的火焰轻轻摇曳着,时不时还陡然转变为犹如白玉的乳白色。
这副场景本身就已经颇为奇绝,更令她心惊的是,她在这只灯笼上捕捉到的些许气息,甚至隐约同她在金丹大典之上感知到的、端坐于云台最高处之上的那位存在有五分相似!
空气中时而凝结出细小的冰晶,纷纷扬扬落下;时而有仿佛方才一切皆是幻觉,只有一道乳白色灯光诡异地照亮这间本就明亮的小阁。
赵落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在这股无匹威压下所发出的细微声响。
莫停杯看着赵落瞬间煞白的脸,心中对师妹的手段暗叹一声。
他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抬手轻轻拂去落在袖上的一粒冰晶,语气温和依旧:“赵使者似乎有些不适?可是东荒苦寒,水土不服?”
赵落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惊恐地看着莫停杯,又看看那盏幽蓝的灯笼,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拼命摇头。
莫停杯似是了然地点点头,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盏悬浮的灯笼,灯焰微微晃动了一下,那股几乎要将赵落碾碎的恐怖威压如潮水般退去,虽然依旧弥漫在周围,但却不再令她无法承受。
“呼……呼……”
赵落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宽大的衣物下某些用于伪装的饰物也隐约透出几分轮廓。
她强撑着仪态,再看莫停杯时,眼神已彻底变了。
“看来使者是想起些什么了?”莫停杯并不看她。
他很早便察觉到此人似有伪装,只是他道心素来坚定,红颜亦白骨,他还真不至于为此人心折。便是退一万步讲,再是人间绝色,又怎胜得过他身侧之人呢?
江浸月无意间捕捉到莫停杯此刻部分心念,心底沁过一丝微甜。
昨夜的情景浮上心头,那个禁忌的念头又被添了一把火。
莫停杯语气平淡,拿起茶壶,又为她斟了半杯凝着冰晶却依旧温热的茶,“仙盟事务,或许并非如使者所言那般……难以协调?”
赵落看着那杯冰茶,手指颤抖着,不敢去接。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无比:“尊者恕罪。晚辈并非有意推诿,实在是盟中情况复杂。有些事,晚辈人微言轻,的确力不从心。”
“哦?如何个复杂法?”莫停杯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呷了一口。
赵落此刻心中天人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