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碰撞的声音，回荡在神殿之中，我抬起眼，看见握在诺兰手中的那把剑，此时已再度飞旋着甩了出去。
少年后退两步，缓缓喘息着，而我则以默然的眼神望向了落在地上的黑铁长剑。
从第一次练习开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地下看不出昼夜的变化，但我想应该快要一天了吧——或者更久。这一回，我和诺兰往来了二十几剑，在他做了一个反身旋斩时，才失去了对武器的掌控，我于是借此破绽，再度将剑打飞……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他的蓝色眼睛里流转着惭愧的光，左右张望了片刻，便起身去捡剑。
不——不是他的问题，我心想着，诺兰现在，渐渐已能用步伐配合上剑刃的舞动，谈不上掌握了剑术吧，但在剑本身的引导下，一招一式之间，也算是有板有眼。
但是——还有着致命的缺陷，我看向少年的左手，随即明白了缘由。
达芮尔的剑法，是双手剑，但是诺兰现在，只有一只手能动，所以势必会露出一边的破绽来。
在和他的第三次对练时，我发现了这个问题，原本只是因伤残障的左手肢体，此时却一动不动地瘫在了一边，看起来雪上加霜的模样。
我隐隐约约猜到，这是什么导致的——别说是本来施加给武器的附魔了，哪怕只是普通的加持魔法，也会对目标带来一定的负担，再加上左手原本未愈的旧伤，自然更是雪上加霜。
是因为救了我和克莉缇娅吗？那甁灵药原本应该是给……消极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事已至此，喝进肚子里的东西，是没办法再吐出来的。
“所以说——再来吧！”
少年握了握剑，再度走上前来，看着他跃跃欲试的目光，我摇了摇头：
“就这样吧……”
“就这样？是……什么意思？”
“嗯……因为，要保存体力，在练习上浪费太多力气的话，一会就没办法战斗了……”
我含含糊糊地说道，不知道该不该将真相告诉他，没错，诺兰已经做到了现在的极限，再这样耽搁下去，也没有益处……
“再试一次吧！我好像有点感觉了。”
忽然间，听见诺兰大声地说道，我面带迟疑地看向他：
“好吧……最后一次。”
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随后看向了少年：
“这一次练完后，我们就行动。”
“好！”诺兰抿紧了嘴唇，随后点头说道，我站在原地，注视着少年，看见他拿着剑，这一次却没有立即摆出那个能引出精灵剑法的起手姿势，而是谨慎地弓起腰，围着我绕行了起来——
我将略带粗糙质感的半圆形剑柄，在掌心里摩挲着，随后看见诺兰猛一踏步，用一个侧劈接近前来。
“果然——这种剑法，太死板了。”
剑路以我意料之中的角度划过，说到底这并不是由人在控制剑，而是在某种魔法的控制下，让剑来引导着人——不过诺兰现在的力气极大，我想应该是身上还有着其他附魔在作用的缘故，因此向着侧后跳开半步，避过了锋芒——
“喝！”
诺兰再度大喊一声，按照既定的招式接上一个横斩，我照旧不敢硬接，轻巧地闪了开来——
就这样，再度毫无新意地往来了十数个回合，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电子游戏里，记忆boss的招式一样，乍一看似乎会被吓到，但熟悉后就会发现，起手和结束都是固定的流程。
终于，在一招招之间的空隙里，诺兰又一次将破绽露在了我的眼前，我借机挥动剑脊，向着他的后背拍去——
当！
令人意向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流畅而又死板的剑招中，忽地掺杂进了一抹杂音，但见诺兰翻身斩来，我原本有机会闪开，但是看见这意料之外的剑招，一时分神了片刻，等回过神来时，便只来得及横剑格挡了——
诺兰的力气此时极大，剑刃接触的瞬间，我便感到钢铁在虎口里不停地震颤，随后被那一股力气，推得向后倒去——
“缇娅！”
诺兰收力极快，将剑丢在了一边，我忙乱地稳住身形，面带惊疑地看向少年：
“刚才那是——”
“啊，因为我发现，用这把剑的剑法，怎么样都不可能赢过缇娅的。”
“所以？”我顿了顿，回想着刚才那个回身刺来的招数，那可再熟悉不过了，明明之前的不久，我就对诺兰用过这一招。
“所以，这是你的剑术啊。”诺兰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有些得意一般挠着头发，“这把剑的剑法有些地方让我感觉很奇怪，我突发奇想，是不是接上一些别的招数——就会好一点呢？我这样想着，就去试了。”
每个人都有潜在的好胜之心，诺兰也不例外，在多次挫折之后打了个翻身仗，一定令他相当愉快吧？我只是看着略带着雀跃之色的少年，随后笑了笑，再一次领悟到了所谓“主角”的不讲道理之处——明明半天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呢，现在却连我和克莉缇娅仅仅会的那几招三脚猫的剑术，也学去了吗？
“好了，算你赢了……”诺兰将剑靠在墙边，随后向我走了过来，我则猛地扭头，看向神殿之外，平静地说道，“该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随后看见，一只手伸到了我的眼前，诺兰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么……走吧，师傅。”
“别说这种开玩笑的话……”
我偏着一边的脸，嘀咕着说道，随后拉住了那只手，站起了身来。
……
“听着……接下来的话，由我来做诱饵，那个眼球的目标优先级里，我比你更高，所以我会把它引诱下来，为你创造出机会——”
“这……怎么可以？还是由我——”
“我可把自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哦？”
“等——等等！”
诺兰隐藏在神殿的阴影中，注视着广场上的情形，那身姿单薄的少女，半提半拎着手中的长剑，正漫步在大殿之前，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顽劣的孩子一般叫喊着，做出挑衅的姿态。
随即不久，紫色的诡异光芒，从天空中投下，若有若无的嗡鸣骤然间响起，诺兰分明看见，那女孩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如同身受痛苦一般摇晃了起来。
“来——来啊，你以为你弄出这种东西……对我有效果吗？”
原本清澈的嗓音，不知不觉间已然染上了一丝颤抖，看见克莉缇娅胡乱挥舞了两下剑刃，随后步伐踉跄了起来。
诺兰感到自己的心脏，通通直跳了起来，但他不能逃避，必须逼着自己直视过去，明明相隔着一段距离，可却总感觉自己看见那双翠绿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痛苦之色。
“呃——只有这种程度吗？要是只有这些手段的话……”
克莉缇娅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用剑支撑着身体，诺兰简直感觉自己要忍不住冲出去了，但是——克莉缇娅布置战术时的所言，又在脑海中回荡起来：
“听着——机会只有一次，我有一个办法，能引诱它下来，所以必须等到它飞下来时，你确定自己能攻击到它的时候，你才能出手——”
然而此时此刻，那现实中克莉缇娅的声音，又将脑海中所言盖了过去：
“呜——来啊，我不怕你，呜呃……这是，这是什么……别，不要，不要过来！”天上降下的紫色光芒愈发浓烈，女孩仿佛看见了什么瞧不见的敌人一般，露出一丝惊恐之色，对着空气挥砍起来，随即语气愈发虚弱，发出呜咽的气音，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拿着剑胡乱舞动着，不时又回头惊恐地望去。
一幕幕落在眼中，诺兰咬紧了牙关，抑制着一跃而起的冲动。
“我会故意示弱，引诱那个眼球怪物下来，所以接下来不管你看见什么，不管是忽然疯疯癫癫也好，还是哭哭啼啼也罢，都是我的演技——记住了。”
没错——我记住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有一次机会——
可是，这真的……是演技吗？如果这真的是演技，那诺兰觉得，女孩简直可以去帝国皇家歌剧院，出任最头等的名角了，她只要一登台，手臂一挥舞，抛来一个哀怨的眼神，那满台的观众，就非得声泪俱下不可。
然而少年并无欣赏悲情剧目的兴趣，目睹着眼前的演出，一时只想要闭上眼睛，但是他明白，如果闭上眼睛的话，做出这种只图自己轻松的自私行为，那就非得延误战机不可——
等待，宛如漫长的酷刑一般，当女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渐歇，到此只剩下微弱的呢喃，随后看见了，那个眼球怪物，晃晃悠悠地飞了下来，似乎带着某种傲然的的胜者目光，飞向宛如脱力一般，跪倒在地的灰发女孩。
掌心在已被汗渍的剑柄上绕了两圈，随即明白了——动手的时机，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