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镇的酒馆外,暮色四合。

惧怕黑夜的人们涌入其中,以酒精与灯光驱散死亡的寂静,欢笑声几乎要将这本就摇摇欲坠的酒馆掀飞。

“神明盗取了火,连同洁白的柴薪,一同交予了世人。”

在以闹声为主旋律的酒馆中,一抹格格不入的副调正悄悄在角落里演奏。

“安丽塔,我既已复现了火,却难以找到柴薪。也难以去构建它。”

柜台小姐与公会商人,常人看来难有交集的组合。此刻正远离喧闹的人群,默默喝着酒。

“你说的火,该不会是指那些石头一样的东西吧?修斯?”

绿发女人,安丽塔说道。

“……没错,那确实是我曾仿照神明的寓言,所制作的拙劣仿品。”

修斯点点头。他的目光在面前的安丽塔身上游移。

这位不靠谱的女人,向他介绍了不靠谱的少年。然后,故意不去寻找的修斯遇见了临昼,为了避免下次的孽缘,安丽塔在这里和自己喝酒。

“那么,神明是什么意思?带来火的神明,不会是阿鲁吧?”

“安丽塔小姐……你应该知道我只是比喻。”

小口喝着酒,男人的表情并不算享受,也没有难喝到皱起眉头。好像这只是为了填充对话的空余,而机械般,反复到麻木的动作。

“我说的火,是这个世界最初的魔法。这句话是我在家族的古典里看到的。是一个创世故事。里面所描述的是一个可以创造魔法甚至世界的神明创造世界的故事。与世间现存的这些神相比,恐怕可以说是神明的神明呢。”

“好麻烦,我可以理解成很强的神吗?既然这样,要不要去找找传闻中的恶神的教会呢?我听说过,那位恶神可是仅凭一己之力,就带着它的教会击溃了其它神明组织的信徒联军。这么强大,说不定连创造魔法的事都能做出来。”

看见修斯有滔滔不绝的趋势,安丽塔及时地打断了他。

被打断的灰发男人蹙眉,褐色的眼眸扑闪着,略带点迷惑与恼怒的感情直接投射于举手作投降状的安丽塔:

“更不可能了,那本书描写的是一位为了人类甘愿献出魔法与生命,心怀慈爱的神明,怎么可能是恶神呢?另外,若它真有创世神的实力,跟众神的局面可就不只是僵持这么简单了。脑袋的作用可并不只是用来当作填充物,偶尔也用它想想事情吧?安丽塔小姐。”

对于面前年轻人略带幼稚的讥讽,安丽塔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

“那就把它当作一个故事好了。并不存在真正的神明,你研究的那些东西失败了,也是一个证据。”

“嗯……安丽塔小姐也是这样认为吗?虽然我早就放弃了这条道路,但先前安丽塔小姐兴致冲冲地跟我介绍了那个少年时,我还怕你真把那个传说当真了呢。”

“不用你操心,我推荐临昼的原因,是因为那家伙对魔法有莫名的兴趣,赚钱拼命,同时又单纯得要死。你只要稍微哄两句,他或许就会一边傻笑,一边砸锅卖铁地把那些没处放的失败品照单全收也说不定。”

安丽塔风轻云淡地就将坑害临昼的事实说出口。

那家伙啊,如果不经历几次这种事情,未来终究会跌进更恐怖的深渊吧,虽然变卖家产换一堆破石头也很惨就是了。

“那我真是误解了你的好意啊。”

穿着光鲜亮丽的灰发商人优雅地向酒保示意续杯。

棕褐色的液体从细瓶颈流向宽大的杯口。伴着白色的气泡,让人联想到陈腐的褐色液面逐渐逼近杯沿,最终停在了一个堪称良心的高度。

“我把那些东西都送给他了。”

杯子被商人的手端起,酒馆的灯光钻进酒杯,从他的掌纹逸散而出。

他小抿一口,接着,用力地将杯子放在桌上。

“啪”——玻璃与木头的碰撞声碎在了酒馆的喧闹之中,和着杯中溅出的酒滴,也渗进了木桌,消失不见。

“哦?怎么说,难不成我还真押到宝了,临昼哪点让你这么慷慨——嗯,即便是这么落魄的时候?”

修斯带着浪费意味的动作激起了安丽塔的不满,她眯细双眼,在最后用嘲讽的大声调说道。

这个背弃了家族的男人在明面上已经一无所有了。可是因为平日里靠着他的青梅跟恩师接济,在这个小镇的商业街中拿到了一个不错的职位,即便天天偷闲也能够拿到丰厚的薪水,比起柜台小姐的安丽塔可以说是过得十分滋润。

可是,这个男人坚信着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正十分自傲地构想他重新崛起的剧本。

“不,那个人除了发色跟眼睛有点吓人之外,就没有其它特别的了。就算向我讨要的是其他人,我也很乐意将我这失败的纪念品赠与他。既然已经放弃了寻找神明的这条道路,那自然不应有所留念。当下的我,应该全神贯注地走在接下来的路上。”

修斯自傲地抬起头,头顶的灯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将那副令安丽塔不满的表情照得熠熠生辉。

“修斯大人……”

下午被临昼当作是店员小姐的少女,正侍立于修斯的身侧,一脸仰慕地看向他身边的男人。

这个女人已经没救了,安丽塔惋惜地摇摇头,试探性地问道:

“当下的路是?”

“将情*内衣发扬光大。”

小口啜饮着小麦酒的安丽塔咳了两声,抱着寻找同类的想法看向修斯旁边的侍女,发现对方仍然以保持春意荡漾的表情注视修斯,于是只能自己一个人艰难地把嘴里残余的苦酒喝下去,继续问道:

“你认真的?我还以为你只是想吓吓他。”

“安丽塔小姐,我想我们真的十分不合。”

修斯没办法地摆摆手。

“你走的路漫无目的,只是为了近处的喜乐左拐右绕。这种费尽心思只为博人一乐的想法我向来不屑,我是一位目标明确的苦行者。对神明的研究只是我走的无数条路中比较符合世人观念的一条,但是究其本质,这和其它路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管走在哪条路上,我终究是我。”

把情*内衣跟神明混为一谈。可以现在就把这家伙以渎神罪斩首吗?

“我暂且不论,提醒你一点,虽然那个少年看起来并不显眼,但是他旁边的那个女孩要多加注意。”

“嗯?”

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安丽塔的眉头感兴趣地抬了抬。

“那个女孩……霏烨……啊,是叫这个名字……嗯……”

修斯低下头苦思,额头上的皱纹扭曲成一团。

“她的链路……如果只是单纯把我们拥有的比作石头,她比作璞玉的话——还远远不够。除了优秀外,她还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良久……修斯长舒了一口气。

“我想到了……我和你,乃至目前我所见到的所有人,都是河滩边的石头,偶尔有一两颗卖相不错,但总归都是奇形怪状的顽石。而那位女孩,是在本质上就跟我们不同的,精雕细琢出的玉器。”

“玉器?”

“就是这样,她给我的奇怪感受就是来源于此,以前不管是谁,那人的链路带给我的感觉,都是几乎野蛮生长,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天然造物。但是,在我观察那个少女的时候,她的链路简直规整到可怕,说是天然的宝石,倒不如称之为费尽心思的艺术品。”

绞尽脑汁总结完毕的修斯长舒一口气,他拿起酒杯,以胜利者的姿态将剩余的酒一起饮下。

“你还能看到链路那东西?”

“只是感觉,并没有透彻到可以说是‘看’的地步,如果真有人能看见的话,那可就是了不得的能力啊。”

修斯将酒杯放下,说道。

“虽然是很小的概率……但是能够挑出那个少女,那位少年大概也不简单……唉,又冒出了两个需要注意的对象,这个镇子真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修斯将脸凑进了对面的安丽塔,吓得她连连后退。

“贵族的车马,非人之物的渗透,以及至今仍然藏身着的,更加隐蔽的东西……它们之间,是在各自抵消后归于平静,还是掀起更大的波澜呢?安丽塔小姐。”

这一次,修斯的眼睛里没有鄙夷跟玩味,转而是坚定的认真。

他是真的,想要从安丽塔那里得到答案。

安丽塔指了指自己,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得罪的话。

不过,思考这种问题依旧是她不擅长的事情,于是她只好偏过头,视线在人群的喧哗中摇摇晃晃地望向更远的地方。

窗外的灯光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寥寥无几,好似天边的繁星最终被这无处可逃的黑暗给一个个吞下了肚。

夜色已经浓得快要化不开了,偶尔有一个两个人影掠过,在那里面,或许真有什么东西,正虎视眈眈地窥伺着自己。

被恐惧与惊讶地感情联合驱动,安丽塔慢慢呢喃出一句不知所云的感叹:

“我才发现,天已经这么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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