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丝软被下，一条如玉藕臂探出，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抓住。陈汐歪过脑袋，艰难地睁开双眼，睡眼惺忪，透过凌乱的青丝看见，是李苗雨打过来的。
现在才早上五点半啊。
手指滑过屏幕，陈汐再次闭上双眼，有气无力开口：“喂。”
下一刻，电话那头李苗雨的一句话，让陈汐的困意瞬间消失。
“陈店长，周舟出事了！”
陈汐刚因为困意闭合的双眼猛然睁开，呼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身，“他怎么了？”
李苗雨急促的声音传来，“他导员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周舟早上的时候被人发现晕倒在了床上，当时他半个身体探出床外，口吐脏水，怎么喊都喊不醒。
现在医院的救护车刚走，他导员和我说，怎么都联系不上周舟的家人，但周舟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医生说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她说话的时间，陈汐已经开始换衣服了。
“在学校大门口等我，我现在立刻就过去！”
换上衬衫长裤，再将一件长摆黑色风衣穿在身上，陈汐挂断电话，飞速来到外面，快速洗漱完了以后，把长发随意扎了个高马尾的发型。
咚咚咚。
敲了敲江月依卧室的门，因为她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陈汐没用力，房门就自己打开了一条缝隙。
陈汐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得到江月依的回复，干脆推开门走了进去。
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
房间里很黑，但陈汐的视觉要比常人强许多，能大概看清房间里的情况。
江月依的睡相很糟糕，被子基本上没盖在身上，身上睡裙也是凌乱的，两条修长笔直的雪白大长腿就这样暴露在陈汐的视线之中。
平日里，江月依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柔大方，说话的语气都是温柔的，除了在做饭方面不行以外，其他地方就像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大姐姐。
只不过陈汐现在也没心思去欣赏。
她打了个响指，发出一声清脆声响，“金河大学那边出事了，需要我们去一趟看看！”
江月依没有睁开眼，她先是把蹬开的被子重新盖在身上，微微侧着头，面向陈汐，声音细若蚊吟，带着慵懒，“那个戴眼镜的小男生死了？”
“目前还没死，但是去医院了。”
“没死啊，李苗雨有和你说他被拉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
“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口吐脏水，意识昏沉。”
江月依依旧没睁开双眼，语速略慢，“嗷，这样啊，那是吸收了太多厉鬼的阴气，阴气入体，三灯之火快要熄了，你且去，用你的铜钱剑把他阴气打出来再吸收就好了。”
“好，那你继续休息吧，抱歉打扰你了。”
陈汐转身急匆匆就要走。
身后又传来江月依慵懒的嗓音，“去吧去吧，一路小心，我要继续睡了，好困。”
江月依没有一同前去的打算，在她看来，这种小事完全足够陈汐自己处理了，她还是很相信陈汐的。
早上六点不到，外面的天色渐亮，下了一晚上的雨，外面的道路上成片成片的积水，空气湿润清新。
奈何外面依旧细雨迷蒙，没有什么太大的雨点打在身上，但只要往外面一站，头发上和衣服上不一会就会沾上一层水汽。
尤其是大风刮来，卷着细雨落在身上，脸上顿时就会蒙上一层水雾。
陈汐裹紧了身上的风衣，顺手从书屋里拿上一把纯黑的雨伞。
江月依给她的铜钱剑被她缠绕在了腰上。
这把剑可以被拆分开来成上百枚单独的铜钱，只要还贴着身体，就会被身体内不断流动的阴气所吸附，并不需要绳子之类的东西捆绑在身上。
等使用的时候也非常简单，引动起身体内的阴气贯穿所有铜钱，这些铜钱自然就会彼此吸附并排列成为剑。
外面的街道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陈汐单手撑伞，左右看了一圈，别说是出租车了，就连私家车都没有。
好在，金河大学距离这边并不远，走半个小时左右都能到。
一阵寒风吹过陈汐把伞挡在身前。
身上的铜钱好似冰块紧贴着她，下了雨以后又开始降温，她觉得稍微有些冷了。
这时，一道远光灯穿透了雨雾照射而来。
陈汐抬起伞看去，发现是李苗雨骑着一辆摩托车过来了。
李苗雨的家庭不算特别有钱，她上学时配不起轿车，倒是能买得起一辆摩托车代步。
她本身就喜欢到处跑，欣赏风景，曾经还想过骑着摩托车环国旅行来着，可惜身边的朋友都不支持她，更不会陪她一起去，也就不了了之。
李苗雨把摩托车停在路边，伸手把头盔摘了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雾，“陈店长，要不我带着你去医院？或者我现在给你打辆过来也行。”
下着小雨，清晨又湿又冷。
走着路都会把衣服和头发打湿，更不用说坐摩托车了。
至少在李苗雨看来，陈汐这种又白又嫩，身子骨看起来还无比娇弱的少女，都是被家里宠着的掌中宝，娇贵着呢，肯定不愿意吃这个苦。
说实话，陈汐能这么大早的起床，已经足够让她感动了。
刚开始陈汐和她说话的声音语气，明显还没睡饱呢。
然而陈汐也不是矫情的人，根本不和她磨叽，直接翻身坐上摩托车。
“走！”
“诶，好嘞！这是头盔，你戴上，等下我可能骑得有些快，你抓稳了！”
李苗雨没想到陈汐这么干脆，倒也没多说什么，拿起另外一个头盔递给了陈汐。
也就像是李苗雨说的那样，她骑车的确很快，尤其是路面上湿润还有积水，这一路的风驰电掣，对于陈汐而言，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厉鬼都要恐怖。
不过李苗雨的技术也的确是非常不错，大清早的路上也没多少车辆，二十分钟就到了市区的一家医院。
在路上的时候，李苗雨要专心骑车，所以并没有和陈汐说话，把摩托车停好以后，摘下了头盔，她才叹息一声说道：
“陈店长，我不知道孟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死还是活，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就无法再去改变。
但是，我真的希望，周舟别再出什么事了，别再有第二个受害者。
您放心，之前说好的三千，价格可以再谈，事后我会尽最大的力量筹钱，这个数，只多不少！”
她张开手，五根手指，意思就是最少五千块。
她目前还只是一个学生，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五千块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笔相当不小的钱。
她这番话其中还有个意思，如果这件事可以完美解决，那报酬绝对会比五千高许多，这是可以谈的。
没把话说死，就是想留给陈汐一个小悬念作为动力。
谁会不喜欢钱呢。
她和陈汐的关系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只有用钱，才能确保陈汐不会因为麻烦而“留一手”。
“别废话了，走吧。”
陈汐面无表情地将头盔还给她，并没有留给她什么带着各种含义的眼神，只是默默转身朝着医院走去，留给李苗雨一个有些娇小，却意外感觉很可靠的背影。
“诶，等等我，等等我！”跳下摩托车，李苗雨快步追了上去。
这是一家小医院，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
陈汐看得出来这家医院的收费不低，但医疗水平应该是不怎么样，不然不至于这么冷清，连值班的医生都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装修倒是挺豪华的，还没什么太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医院空荡的灯火通明的大厅中，李苗雨给周舟导员打电话的声音惊醒了柜台后值班的医生。
片刻，导员坐着电梯下楼，快步走了过来。
导员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发际线很高，穿着灰色的外套，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有些疲惫，看样子也是被折腾的不轻。
“联系上周舟的家人了吗？”
李苗雨摇了摇头，又问道：“周舟的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把他肚子里的脏水都排出来了，生命体征还行，但人还是没有恢复意识，说是有些类似于溺水的情况，呛了很多水，缺氧导致的昏迷。”
“这......”李苗雨下意识看向了身边的陈汐。
导员这时也注意到了站在李苗雨侧后方的少年，问道：“这位是？”
“我朋友，和我们一起玩摄影的，过来看看周舟。”
“你好。”导员对着陈汐点了点头，然后指向电梯，“苗雨，周舟现在已经到普通病房了，在五楼，五零四房，你先带你这位朋友去看看他吧，我再试试联系一下周舟的家属，唉。”
他叹息，不是同情周舟的遭遇，而是懊恼自己为什么会遇见这种事。
班上的学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死活联系不上家属。
他总不能跑去周舟老家亲自上门找人吧？
学校又不给报销路费。
果然还是想办法联系一下他们村大队吧，让他们去周舟家里看看。
李苗雨正打算走，陈汐忽然开口：“导员，您平时联系过孟阳的家人吗？”
导员抬头看了眼陈汐，他虽然也在心里感慨这姑娘长得可真漂亮，但也仅此而已，他现在没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因为最近怪事挺多的，孟阳我也认识，听说他的状态也不对，昨天他回学校，听说也联系不上家人？”
“是啊，以前打他家里电话，很快就接了。”导员皱眉看向李苗雨，“李苗雨，你们是不是干了什么事？”
“嗯，没事了，导员辛苦。”
陈汐没有接话，也没让李苗雨接话，扯了下她的衣服，朝着电梯走去。
她脸上表情平淡，李苗雨看了她好几眼，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样子。
上了电梯以后，李苗雨才是问道：“周舟和孟阳的家人，是不是也出事了？”
陈汐摇头，“没什么事，你别多想。”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怎么都联系不上家人，怎么想怎么奇怪。”
话落，电梯停在了五楼。
陈汐刚踏出电梯门，依附在腰上的铜钱忽然轻颤了几下，连体内流转的阴气都加快了许多。
这代表着附近的阴气很浓郁，要么是有鬼怪在附近，要么就是地方特殊，比如墓穴。
五零四病房内，周舟的其他几名室友都在，因为病房的门并没有关闭，陈汐和李苗雨径直走了进去。
关于阴气的事情，陈汐不动声色，只是暗中观察着。
她在想一件事。
昨天晚上孟阳为什么会突然攻击周舟。
假设孟阳这次回来是为了劝说周舟几人再回老家一趟，骗去地河那里杀掉。
那昨晚周舟明说了自己愿意回去，不是正好顺了那只邪祟的意愿了？
偏偏这个时候动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走进病房的那一刻，陈汐视线余光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的很高大的男生，他身上穿着一套纯黑的衣服，低着头站在角落里，背靠着墙壁，一言不发。
和其他人坐立难安的样子相比，这个男生安静的像是一块木头人，一动不动。
外面下着小雨，一路赶来若不是乘坐汽车的话，身上难免会潮湿，头发也是如此。
这男生似乎就是冒雨赶来，头发明显是湿的。
类似于洗过头以后，用吹风机吹了个半干就匆匆出门那样。
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会下意识忽略这一点，觉得挺正常。
可问题在于，另外四个男学生，他们身上的衣服和头发都是干燥的。
显然比陈汐更早一步进入病房的李苗雨也看见角落里的这个男生，她步伐一顿，露出些许惊恐的眼神。
“别管他。”
一只小巧雪白的手从后面扯住了李苗雨的衣摆，李苗雨回头看去，见陈汐从她身侧走过，主动走到了她前方。
“你们好，那个，我是周舟的朋友，听说他出了点事，所以来看望一下他，不过现在时间实在太早，商铺都还没开门，就只能空着手来了，抱歉。”
病房里响起空灵悦耳的嗓音，其他四个男生同时抬头，他们在看见陈汐走进来，眼睛瞬间睁大了不少，有人用胳膊肘怼了下身边的好哥们，扭过头去挤眉弄眼的。
仿佛在说，周舟这小子什么时候谈了个这么漂亮的对象。
其实也不怪他们误解，毕竟能在这么早的时间，冒着雨赶来医院看望周舟。
还自称是朋友不是什么亲戚，这很耐人寻味。
关系得有多好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也就是周舟和他们都是同一个宿舍的，但凡周舟如果住在隔壁，他们都得睡到正中午才会来医院。
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从空病床上起身，“你好你好，什么空手不空手的，无所谓，快请进！”
病房里五张病床，就只有周舟一个病人，其他四张病床都是空着的。
陈汐眼神担忧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周舟，轻声问道：“他现在的情况还好吗？”
病床前的一位护士闻言摇了摇头，“病人的各项体征都恢复了正常，肚子里的脏水也都被清理出来了，可是病人迟迟没有恢复意识，我们也正在寻找原因。”
在护士说话的时间，陈汐已经走到了那几个男生的旁边。
“真没想到这场雨下了一晚上还在下，也是够烦人的......几位怎么来的？”
面对这位身份相当耐人寻味的美少女，身为宿舍长的寸头男生只能在这时站出来。
“我们蹭导员的车来的，反正交警还没上班，不怕被查超载。”
“嗷，原来是这样。”陈汐随意应了句，继续往里走。
最里侧是窗户，孟阳就站在窗户边上。
站在窗前，陈汐双手插兜，凝望着窗外细雨迷蒙的世界。
身旁的孟阳没有和其他室友那样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陈汐身上，他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目不斜视，似是在走神。
其他几人心有疑惑，怎么感觉这位好像并不关心周舟呢？
“咳咳嗯！”李苗雨很聪明，她虽然不知道陈汐要干什么，却也明白陈汐不想被这四个打扰，故意大声咳嗽，将那四人的目光引来之后，她连续眨巴几下眼睛，又轻轻摇头。
好像是在示意他们什么，可四人一头雾水。
不过倒也算是打成了目的。
窗前，陈汐思索了许多开场白，盘算着该怎么和这位沟通。
思来想去，到了嘴边也只有一句故作玄虚的，“水里，很冷吧。”
她声音很小，但她确信孟阳听得见。
果然孟阳微微侧头，转动了满是血丝的眼球。
陈汐又继续小声说道：“孟阳，我知道昨晚杀了周舟的人不是你，是藏在你身体里的那只鬼，我也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但孟阳啊，周舟是无辜的，他家人更是无辜的。
你想亲眼看着周舟因你而死以后，他爹妈也要因你而死吗？
好哥们，岂能杀好哥们全家？”
此话一出，原本站在那一动也不动的孟阳突然开始颤抖。
他苍白的脸，已经完全扭了过来。
他圆睁着双眼，瞳孔呈现出一抹灰白色。
也是这双死气沉沉的双眼，看着陈汐的眼神中，满是怨念。
他半干的头发，在此刻好似更加湿润了。
陈汐能嗅到一股水腥味从孟阳的身上溢散而出。
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出汗，陈汐看似平淡，可心跳却在加速。
在刚才她看见孟阳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孟阳昨天的状态是什么样，周舟已经明确告诉她了。
那分明是一只怨念极为深重的厉鬼！
然而眼前的孟阳，却不对劲。
他身上的怨念明显已经十不存一了。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昨晚孟阳身体里的那只鬼，和现在孟阳身体的这只鬼，并非同一只。
她昨晚接到周舟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就在想一个问题。
孟阳显然已经不认识周舟了。
那很有可能说明藏在他身体里的是另一只老鬼而非孟阳本人。
那么问题来了。
这只老鬼是怎么知道孟阳所住的学校的，是怎么寻路回来的？又是怎么知道他寝室是哪一间的？
一开始她只是以为，孟阳被折磨了一番，随后把这些消息告诉了这只老鬼。
可今天看见孟阳以后，陈汐才确定了一点。
昨晚就是孟阳本人引着这只老鬼回学校的！
为什么周舟明说了他会跟着老鬼回去，结果还是被老鬼杀了？
就是因为，周舟在外面打电话的时候，孟阳的鬼魂就一直在周舟的身后偷听！
而现在，病房里的孟阳，他身体里的老鬼已经离开了，孟阳自己的鬼魂又返了回来。
所以孟阳现在的状态要不如昨晚恐怖。
想到这，陈汐的呼吸有些沉重。
她心里明白，昨晚藏在孟阳尸体里的那只老鬼不可能就此离去。
他一定就藏这家医院里。
不，他此时肯定就在这件病房里面注视着她！注视着所有人！
甚至，有可能就藏在某一个人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