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进教学楼,在走廊地板上拖出橘红色影子,窗户的玻璃反着光,像被烧红的铁片。

林知亦一边按照手机上的平面图寻找着社团教室,一边回想着先前程希然和他的交谈。

“今天要不要去社团看看?”程希然靠在储物柜旁,凉风从教室的后门吹进来,他闻到来自她的白玫瑰花香。

你的臀部靠着的是我的柜子。他心想。

“妙妙今天会在哦,你去的话能碰上她。”

林知亦对妙妙是谁不感兴趣,但觉得去看一眼也不错,便答应了。

她微笑,挥挥手,“那我先走啦,本想和你一起去的,还有点事要处理,之后来得及的话我就过去。”

到了现在,他终于找到了那间教室,门上字迹工整地写着:聊天社。

他敲敲门,推门而入。

教室里很空旷,大部分桌椅都摞在后面,只有房间中央四张桌椅并在一起,组成一个有点宽的田字,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少女。

她只在林知亦开门时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继续阅读,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

她的扮相很奇怪。厚厚的刘海遮住了上半张脸,戴着宽大的圆框眼镜,绑着粗糙的麻花辫。但是露出来的尖下巴和红润的嘴唇意外地好看,从下巴上看脸型应该是瓜子脸。

有点像某些轻小说里的土妹子。

话说在轻小说中,好像一般出现了这种属性的角色,其真容往往是一位美少女,出于某些原因而特意扮丑…

想得有点远了。

林知亦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暗自打量着这个女生。

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身材却格外引人注目,胸前轮廓饱满,百褶裙下搭配着过膝黑长袜,衬得小腿匀称修长,整体十分养眼。

林知亦瞄了一眼她手里的书,《当尼采哭泣》。

程希然说过,她的社团里加上他只有三个人,看来这就是她口中的妙妙了。

他想了想,主动和对方搭话:

“你好,我今天刚加入这个社团,班长程希然推荐我来的,我是一班的林知亦,你叫什么名字?”

“许妙颜,三班。”她淡淡地说,眼睛都没离开书本一下。

奇怪的名字。

察觉到她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林知亦自然也不可能非要抓她聊个热火朝天不可,他准备干自己的事情。

来都来了,他掏出书本,准备写一会儿今天的作业再走。

很久之后,林知亦回忆起和许妙颜的聊天都感觉像是在打兵乓球,她每个回球都带着精准的旋转,但在当时,他只觉得这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女孩儿。

他拔开笔帽,随口说道:“我还以为这里叫聊天社,社员就会喜欢聊天呢。”

“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啊。”她翻了一页书。

“它也可以是老婆做的饼啊。”

许妙颜闻言轻笑了一声,然后语气颇为认真地说:

“如果你加入这个社团是想找人聊天的话,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其实我和程希然之间话也不多。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共同待在教室里,但各自干各自的事情。”

“我和她认识很久了,但关系称不上好。她想要一个空教室做一些事情,而我放学后不想那么早回家,所以会找个地方待一会儿。”

“我们两个一拍即合,申请了这个社团。就是这样。”

“这样啊,明白了。”林知亦点点头。

许妙颜沉默了一下,又说:“这里的社团你不来也没关系,反正既不需要入社考核,也没有社团群。报完名后就可以解散回家了,学分系统自己会跳。”

林知亦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是在哪听过了。“不,没有关系。我反而觉得这样更好。”他说。

这不是谎言。林知亦真的觉得,有这样一个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需要应对人际关系,偶尔还能见到班长,和她聊聊天,怎么想都没有坏处。

许妙颜点点头:“请自便。”

林知亦忍不住再次打量起这个女生。

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身材却格外引人注目…错了错了。这次他关注的不是身材,而是在思考她的性格,通过刚刚的聊天,林知亦对这个女生多了一分了解。

语言即世界,了解一个人最快速的方式往往是一场简单的闲聊。从语言中,你能听出他的思维方式、知识储备、关注重点,甚至价值观倾向。

她的逻辑清晰,语言简短有力,明显是个聪明人。态度不卑不亢,不客套也不冷漠,这说明她没有社交焦虑,喜欢独处,那么,她心仪的社交圈肯定“短小而精湛”,这一点从程希然身上就可以看出来。

程希然先前在教室里问他“我不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吗?”,直到现在他还有点…暗爽。这是他两世都加起来,仍会觉得优秀的朋友,她认可的人,在林知亦这里天然也会有一些好感。

他想得有点出神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很久,她注意到了,轻咳了一声。

林知亦回神,心虚地收回视线。

“在想,程希然的朋友怎么会是这种阴暗女?”她问。

林知亦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我并没有多么了解班长,也不关心她的交友标准。还有,从和你的短暂聊天里,我恐怕不认为你是一个性格阴暗的人。”

他笑了笑,半开玩笑地打趣道:“我刚刚是在想,你的刘海那么厚,全都遮挡在眼睛上,这样真的能看清字吗?”

“看得清哦,”她语调轻快,“挡住后比以前看得更清楚了。”

打什么机锋呢,听不懂思密达。

“你说的话太深奥了,跟哲学似的,你在看的书也是这种类型吗?”

许妙颜嗯了一下,倒是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而是说了句让他不明不白的话:“你和程希然描述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一样。”

林知亦好奇地问:“班长提到过我?她是怎么描述的?”

“无可奉告,这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谈话。”

“切,话说一半又不说完,吊人胃口。”

“你很关心她对你的看法吗?”她笑笑说。

“呃…也没有,就是问问。不是你先提的么?”

她追问:“进到这个房间之后,除了一开始自我介绍以外,你在提到程希然的时候,都会用‘班长’这个代称,而不是直呼她的姓名。为什么?”

林知亦愣住了,顿了顿才开口道:“我不知道,我自己都没有留意这个细节。”

“你喜欢她?”

声音清脆动听,话语更是利落。

“这…从何说起啊。只是个人习惯的问题吧,这不能说明什么的。”

许妙颜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

林知亦眯起眼,不爽地问:“你笑什么?”

许妙颜看向他,嘴角微微扬起,又换了一种问法:“那你不喜欢她?”

“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反应别那么大。”她的视线回到手中的书上,淡淡地说。

林知亦被她的态度搞得有点懊恼,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种情绪。他心想: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你很会看人是吗?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冷淡:

“你喜欢这样?这种通过观察来分析心理的做法,叫侧写是吧,要我夸你一句侧写高手么?”

“不好意思,你怎么分析解读是你的事,我也管不着,但你的想法又不是真理。”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而且我已经不喜欢她了。

他又确认了一遍——是的,我早就不喜欢她了,我又不是真的十七岁。

确认了这个想法之后,他的心里再也没有任何压力。之所以没有在她刚刚询问时直戳了当的回应,是因为他不需要向她证明什么。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天的片段,体育器材室里近在咫尺的眼眸和怀中的柔软。他颤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不语。

许妙颜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生气了?好啦,我道歉:对不起。”

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这样的声音说着软话希望你原谅,男生大概很难继续生气。

林知亦没想到她会直接道歉,“不,没关系…我也有不好。”

确实,不该这么急的,解释起来反而像掩饰。我怎么回事,都多大人了。

算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成熟的人。一个三十岁了走到河边还是会忍不住捡起石子儿打水漂的人,又能成熟到哪去呢?

两个人的谈话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钟表滴滴答答走着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许妙颜突然开口,声音宛转动听。她开口时没有转头看他,好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可内容明显是对他说的。

“程希然觉得…你是一个蛮孤单的人,和她一样,总是独来独往,不会主动和别人接触。”

原来她是这么想我的吗?

他语气缓慢地回应:“那的确是我过去的想法,但人是会变的。现在我觉得能多结交朋友是一件好事。”这是上一世成年后养成的习惯。

许妙颜恍然道:“怪不得你刚刚一直主动找我说话,差点以为你的审美别具一格呢。”

林知亦嗯了一声,然后疑惑地问:“审美?”

“一般人看到我丑丑的样子,不会主动来和我搭话。”

她虽在自嘲,却语气平静,一点也没有自卑的感觉。林知亦心想:如果她不是像轻小说里那样的美少女扮丑,就说明她并不以容貌的优劣来作为评价自己的标准。

“可能因为看不见你的眼睛,”林知亦说,“没关系,我不一样,我就喜欢跟丑的人玩,因为这样衬的我更好看。”

他故意说了一句烂话,算是小小报复她先前的冒犯。

她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敷衍的假笑,而是真的非常开心,笑声清脆悦耳,像银铃般动听。

真是个难懂的女生。

社团教室的门突然开了,程希然走进来,正好听见许妙颜的笑声,冷静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我刚刚有点事,你们已经见过面啦?相处得还好吗?”她问。

““不好。””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程希然愣了一下,笑着问:“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两人对视一眼。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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