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辞躺在夜璃身旁,呼吸着这独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感受着另一个人的体温之时,一种更为久远,更让人沉默的触感,如同盘根错节的根系,悄然缠绕上他的意识。
那是一种无需回忆,更无法回忆的熟悉,仿佛他的身体,早已经在某个被意识主动抛弃的时空里,无数次的熟悉了另一具温热的身体,习惯了在这黑暗中共享方寸的温暖,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名为“同在”的重量。
......
与她的回忆好像总是那么美好,即使这美好之中掺杂着许多的苦涩与悲哀,令人难以下咽。
她指着玻璃窗后的柜台里的铅笔盒说想要这个,他在旁边抱怨的说没钱,走吧,不要看别人有就自己也想要。
可你不是这样做的,你握着她指向柜台的手指,在已经被冻出了寒气的玻璃上和她一起画了个爱心,并向他保证说我会做到的,总有一天别人有的你也会有的。
她在街上胡乱的发泄着她的小孩子脾气,他在旁边赌气的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他心想果不其然曾经是富家的小孩。
不,可你不是这样做的,你抱着她,给她整理了一下已经被你气到歪七扭八的衣服领子,用你最最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发完脾气,最后在昏暗的路灯底下轻轻的吻她的额头。
她在他旁边蹦蹦跶跶的分享着今天学校里开心的事情,他只是在旁边沉默的盘算着手里的钱还够几天的饭钱。
但你没有这样做,你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回应她每一句话,把她已经冻得发红的小手揣在你的兜里,带着她去吃那家她已经念叨了好几天的路边摊。
她站在红绿灯前,双手紧紧的插着兜,鼻尖被冬天的夜晚冻得发红,磨旧了的鞋尖一下一下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但你是这样做的,你把自己的围巾取了下来,绕过她的脖子,再用你那搓出了些许余温的手指揉揉她那可爱的小鼻子。
那天,她站在海边,往水里扔了一颗小石子,只溅起小小的浪花,她的嘴角撇下,满怀心事的望向远方。
你在海边挑了一颗更大的石头,和她一样往海里面扔,溅起了比她更大的浪花,然后贱兮兮的对她说:“我比你厉害。”等她不服气再去找石头的时候,你的眼睛默默的盯着她小小的背影,一刻也不愿意离开,静静的享受着最幸福的时刻。
那时候真的好幸福啊,幸福到你觉得天总是蓝的,花总是香的,就连你们的小破屋边的小溪都是潺潺不息的。
可是冬天总会来的。
那似乎是你们之间第一次闹矛盾,是在你十四岁那年。
“拿出来。”
她别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十三岁的她没有直视你的目光,但浑身上下充满了倔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窗外的寒风仍然呼啸着,你们的晚饭还没有着落。
“拿出来。”
可她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把头又别了别,抿着嘴唇,额边的秀发遮盖住她的眼眸。
“我说,拿出来!”
你罕见的发了火,冲着她吼了一嗓子,手中紧握着的木棍都在颤抖,想打又舍不得。
听到你的怒吼,她先是一愣,小脸都白了,看样子也被吓到了。但她就是倔着,既不开口说话,也不做什么动作。
“温若寒,我让你拿出来!”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红色的印子突兀地出现在那条洁白的手臂上。她的眼神颤抖着,隐隐泛出泪花,但她依旧没做什么动作,只是轻哼一声。
你忽然感到很累,很是疲惫,心中很是难过,怒气一下子就消退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如同潮水般的悲伤。
一棍子下去,两人都痛得很。
你忽然不想说什么了,你瘫坐在屋里唯二的椅子上,屋子里静极了,只有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呜呜的透过来。
“小寒。”你无奈的叹了口气,“为什么要偷别人的钱......”
“今天,是你的生日。”
她终于说出了这半天来的第一句话,与这个问题根本不搭边。
但这却让你愣住了。
你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不争气的溢出来了,但那个东西划过脸颊,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冬天,只会让脸上生出冻疮。
你感觉好无力啊,你想站起来,想上前摸摸她的小脸,可惜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怎么的,你腿软的很,扑通一下就跌倒在了地上,跌进了她的怀里。
“哥哥...”
你紧紧的拥着她,你忽然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斥责的话了,也根本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话了,喉咙里痛痛的,还有个硬块。眼泪不争气的从眼角流下,冷风吹过被泪水打湿的脸上,撩人的痛。
今天是你的生日,可这是你瞎编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出生,更别提过什么生日。可你每年都给她过生日,在她的追问之下,你不得已才随便说了一个日子当做生日,没想到就被她记到了现在。
你的嘴唇蠕动着,赶忙咽下已经走到喉咙边的哭声,你不能哭,你别过脑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秀发,因为没办法一直吃饱饭,她的身子是那么瘦弱。
伤心,无措,懊恼,涌入你的心头,如果她跟着别人一起生活,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受苦了?
“小寒,”你连忙揩去眼角的泪水,看着紧抿着嘴唇的她,刚才挨打的时候她都没有哭,但此刻眼眶已经是红红的了,“你听我说,我们虽然穷,但我们不偷,不抢,我们手里的每一分钱都是靠我们自己的努力赚来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对得起自己的心,行吗小寒?”
“为什么......”
“他们只是一群喜欢欺负人的人渣,凭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在学校里随意侮辱人,我偷他们的钱...”
“有什么错...反正这一点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一天的零花钱...”
你抚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的说:“小寒,即使他们是道德败坏的人,但这也不能成为你偷拿别人钱的理由,听话,跟我一起去把钱还给人家,好不好?”
“不要...”
“小寒。”
“我不...”
“小寒!”
“我说了不要!”
她忽然抬头,殷红色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狠厉。
“他们的父母也是一群人渣,他们经常炫耀自己的父母当大官,随随便便就能收大片的油水,他们的钱本来就不干净,我拿来一些让我们生活的更好有什么错!”
“小寒,不论这是什么钱,偷别人的钱就是不对的!”
“什么对的错的,你凭什么管我!”
“凭我是你哥!”
“你又不真的是我哥!”
这句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浓烈的悲伤与抑郁,就像是泥水一般在胸口堆积,堵塞,睡梦中的记忆就像每一年春天的雪一样融化,消失,只留下两行清泪,滑落在谢辞脸颊。
他猛地惊醒,身旁传来酣睡的声音,不是那位红瞳的少女。
“温...若...寒...”
谢辞呆呆的抚摸着脸上的泪痕,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