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起被宋道淙喝得心如乱麻,却又咬咬牙硬顶着这气势开口。
“小民身无修为,恨无法亲除妖邪,于是只好请您。”
山神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变,身后血色亦是未退。
“那我若果说,我是前朝之官,你又如何?”
阳起端正态度,翻身下马,对着他又是恭敬一揖。
“小民,照请不误。”
周围人先是见了金光开天,而后又看到他这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大多大惊失色。
胆子小点的,即使躲在檐下也忘不了跪在干处,一刻不停下求神拜佛。
胆子大点的,慌张间扶着楼柱,想去看那方向到底有什么,却是寻不到一丝踪迹。
宋道淙踩过雨点,持长剑,悠悠然来到阳起面前。
“那我如果说,我叫宋道淙,又当如何呢?”
宋道淙?
阳起哑然抬头,正看到那将军满脸煞气,再细看,其身上甲胄遍布刀痕,制式分明归属前朝。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无限念头。
宋道淙,或者说宋孽,前朝最顽固的抵抗分子,在圣君兵收天下之后,仍就不死心,死死抵抗了十年。
最终与北徒君大战于南屿,草草兵败。
其中因果繁多,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阳起也没想到,此刻自己当面居然是如此传说人物。
深吸一口气,他又听到悠悠清冷声音传来。
“阳先生,能记起你生平之愿否?”
淡淡然之声传来,使他心下初生几分复杂之念又解开许多。
自己的生平之愿是什么呢?
深吸一口气,阳起又向着宋道淙郑重一揖。
雨丝未绝,反而大颗大颗地连缀落下。
除了籍耀还稳稳侍立在他身侧,周围人——包括宋鸣,大多都已就近躲到檐下,却是不敢离开,只屏息凝神地看着拜请空气的阳起。
“晚辈,还是愿请。”
“还是愿请?你这文官倒是有趣。”
山神听他转换称呼又答得坚定,心下也升了几分好奇。
“前辈可是愿意出手相助?”
没等眼前之人惊喜,宋道淙咧咧嘴,一口白牙,血气重霄,一瞬占据半天。
此时,一旁拉着小妹看戏的晴雨心中突然冥冥有感,于是顺着心念张开水墨视觉。
遥遥望去。
那黑白画卷之间,血气所化一道赤金冲天而起,转瞬护住小镇,正好死死抵住欲要袭来的邪气。
再看雨中。
而那大雨磅礴相对两人,正是一道湛蓝、一道赤金。
“谁也帮不了你们。”
听到宋道淙这话,阳起心下一沉,四肢隐隐有酸麻之意传来,灵台中却又有了几分释然。
终究还是得靠自己吗?
“那就,还请恕晚辈贸然相请了。”
“自助者,天助之。”
宋道淙见到他这不卑不亢的行为心下又多几分满意,信手举剑架到阳起肩上,要做最后的测试。
生冷剑气和着血气,直让人皮肤生疼又喘不过气来。
“我且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前辈请。”
阳起此刻几乎是咬着牙回答,血海般气势当面,要不是借了晴雨先前两句和一腔孤愿,他恐怕就真扛不住了。
“若将你命抵众生,又该何如?”
听到此话,又见晴雨久久没有表示,阳起脑海里闪过无限画面。
有社稷,有朝廷,有山水,有吃食......最终只定格在了阳府一家之上。
“...若是护得我一家周全,自无不可。”
“若是不能?”
“那晚辈便寻他路去。”
“好,好,好!”
宋道淙听了此话,连道了三声好,猛然收了剑,又朗声大笑起来。
这叫好声和笑声没做掩藏,四周围观之人都能明明白白听入心中。
“这这这...谁在笑?”
“不止笑呢,我还听见有人叫好!”
人群又是一阵慌乱。
阳起察觉身上威压一散,几乎就要栽倒地面,幸好被一道清风轻轻托住身形。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只看到那个青衫少女正望着自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身边的小妹还嬉笑着奋力挥了挥手。
这小娃娃倒是真可爱。
看到这可爱笑容,阳起心中百意尽释,囫囵全部和作一口清气吐出,一手扶住身边的籍耀勉强站起。
“嗯,你还需多加锻炼才是。”
宋道淙看他勉强站起,又微微颔首。
“前辈教训的是...”
阳起又能说什么呢,只好苦笑着拱手相迎。
“好了,我的事就留到以后再说。”
宋道淙化作一道金光,冲开盖住神像的遮布,刹那间没入其中。
这像本来没有点睛,待到金光散去,再看去,那双星目却真似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吾乃左县伍长宋道淙,今日便承汝雨中三拜之请,切记勿忘本愿,切记,切记!”
浩然之声传遍四周,吓得众人又直呼天神显灵,却是被一道莫名力量托住,怎么也跪不下来。
“跪跪跪,跪什么跪?拜我的庙,奉香、拱手或者作揖就行。”
宋道淙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这才彻底融入神像,沉寂下去——他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整合这刚刚复苏的神躯。
雨势渐小。
晴雨见事情已定,撑着油纸伞,偷偷吹开青石板间积水,带着小妹走上前来。
“阳先生,现在还需你出力把这神像搬到镇外无人寺去,可别就倒下了。”
“哪能呢?”
阳起此刻也恢复了些力气,笑笑,被籍耀搀着上马,又遥遥唤了一旁躲雨的宋鸣一声。
“快跟上,没看到我已经谈好了吗?”
宋大人此刻还是一头雾水,只觉得转瞬间发生了不少大事,却又不好立即开口询问。
“那,我现在叫他们把这神像运...请到庙里去?”
“快快快!”
于是宋鸣赶紧招呼一旁军士,队伍又在雨中重整。
不过此时却没人感到冷雨寒意,倒反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就连拉车的马匹都抖抖鬃毛,单看着便觉得其毛发光亮照人。
于是,这请到真神的队伍又一次集合,缓缓往镇外开去。
“姑娘是真高人啊。”
阳起很兴奋,休息了一会儿,便又下了马,让籍耀搀着,走到晴雨身边搭话。
“哪里哪里。”
晴雨摇摇头,方才她确实出了不少力气,但大多是顺水推舟,自认为没什么值得夸耀之处。
“姑娘又谦虚了。”
阳起有些感慨,却是不知何以抒怀。
“尽人事而已。”
“妈妈很厉害的!”
“小妹!”
“嘿!”
无奈地伸手扯两下这不听话的孩子,晴雨刚出口的谦辞全被她搅和了。
“今晚我阳府仍备餐食,不知姑娘?”
“倒是承阳先生美意了。”
“我这也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噗嗤。”
小妹被这老家伙逗笑了,直拉着自己母亲的手用力地晃动起来。
“是是是。”
晴雨有些哭笑不得,分明事情也没有全部解决,却是先约起怎么庆祝来了。
不过这样也不错。
忧愁的事情就由她来做,其他人轻松些也好。
思绪间,晴雨其实还有一事不明——这妖邪就果真如此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