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诗玥很清楚,仅仅一次出游,远远不够。
芙兰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依然是一片充满了巨大空白的零散地图。
她知道苹果,却不知道苹果树遍布全球。
她知道长安,却不知道那座古都背后,承载着怎样一个辉煌而又庞大的王朝。
她需要一个真正的、系统的引导者。
于是,在那个周末之后的几天里,秦诗玥通过家族的渠道,为芙兰物色了一位合适的家庭教师。
对方名叫宋云逸,是一位年近五十、早已退休的资深历史教师。
她出身书香门第,学识渊博,性情温和。最重要的是,她曾为不少显赫人家的子女授课,深谙“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生存之道。
秦诗玥挑选她,正是看中了她这份极致的专业和谨慎。
……
周三下午,当宋云逸第一次走进这间位于云顶天麓顶层的复式公寓时,饶是见多识广的她,也不禁为这里的奢华与品位暗暗心惊。
而当她看到自己未来的学生时,那份心惊,则彻底变成了无法掩饰的震撼。
银发金瞳,容貌精致得仿佛从画卷中走出的仙子。
那个名叫芙兰的少女,穿着一身简约的米白色长裙,安静地坐在书桌前,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宋老师,您好。”芙兰站起身,对着她行了一个极其标准而又古老的屈膝礼,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
“承蒙您的降临,为我这愚钝的灵魂带来知识的甘露。芙兰在此,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她的声音,空灵而又庄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诗篇。
宋云逸彻底愣住了。
她教了半辈子书,见过各式各样或叛逆或聪慧的学生,却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一个。
秦诗玥从书房里走出来,适时地解了围。
“宋老师,芙兰她……以前在国外一个比较传统的地方长大,不太习惯现代的交流方式,麻烦您多担待。”
“不、不麻烦……”宋云逸回过神来,连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她看着眼前这个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少女,心中那份最初的拘谨,化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喜爱。
教学,就这样开始了。
……
第一节课,是地理。
宋云逸将一幅巨大、崭新的世界地图,铺在了书桌上。
“芙兰,我们今天,先从认识这个世界开始。”
芙兰看着那幅五彩斑斓的地图,上面那些被不同颜色区分开来、奇形怪状的大陆和占据了绝大部分面积的蓝色海洋,眼眸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真切的惊叹。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吗?”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像触摸一件圣物一样,轻轻地划过地图上那条横贯整个地球的赤道线,“好……好大……”
“是的。”宋云逸微笑着说,“它很大,也很美。”
接下来,宋云逸开始为她讲解七大洲、四大洋,讲解经纬线,讲解时区……
然后,她便见证了秦诗玥口中,那个“需要多担待”的学生,究竟有多么特别。
芙兰的学习能力,堪称恐怖。
她对于那些抽象的地理概念,比如板块构造、洋流、气候带,表现出了远超普通学生、甚至可以说是直觉性的理解力。
仿佛这些知识不是被她学会的,而是被她回忆起来的。
她的记忆力更是惊人。宋云逸只说了一遍的知识点,她几乎能过目不忘,甚至能用她那独特的语言,进行充满灵性的复述。
“所以,季风,是大地之母的呼吸吗?夏天吸气,带来温暖湿润的水汽;冬天呼气,吹走寒冷干燥的尘埃。”
宋云逸听着她这种神话式的解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用科学去纠正,只能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但与这份天才般的理解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在常识上令人匪夷所思的空白。
当宋云逸讲到埃及金字塔时,芙兰盯着书上那宏伟的建筑照片,看了许久,才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问道:“请问……这是人类建造的……而非大地之神与工匠之神共同留下的手迹吗?”
宋云逸愣住了。她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向芙兰解释清楚,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大地之神,也没有工匠之神。
而当课程进入到历史部分时,这种错位感则达到了顶点。
“夏、商、周、秦、汉……”宋云逸从中国最古老的王朝开始讲起。
芙兰努力地记忆着这些拗口的朝代名,然后,她提出了一个问题:“宋老师,王朝……是指由一群最年长、最有智慧的长老议会所统治的时期吗?”
宋云逸再次被问住了。“不……王朝,通常是指由一个家族,一个姓氏,世世代代来统治整个国家。”
“一个家族?”芙兰眼中的困惑更深了,“可血脉的延续,并不能保证智慧和品德的传承。将整个国家的命运,都系于一个家族的血脉之上……这,不会太草率了吗?”
宋云逸看着她那清澈的、充满了纯粹求知欲的眼睛,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她发现,自己教过的那么多学生里,没有一个会像芙兰这样提出问题。
她心中的好奇,也越来越浓。
这个孩子……到底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秦家对她的来历讳莫如深,只说是故人之女,从小在海外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长大。
但这种解释,在面对芙兰身上那种种异常时,显得如此苍白。
不过,作为一名专业的家庭教师,宋云逸深知自己的本分。
她受雇于秦家,只需要尽职尽责地教好这个学生,其余的,不该她问,也不能问。
起初,她觉得这只是一份薪酬丰厚、但有些奇怪的轻松工作。
但随着教学的深入,她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她被芙兰那种纯粹到极致的、对知识的渴望所打动。
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学生,能对那些枯燥的历史和地理,抱有如此真切的惊叹和敬畏。
宋云逸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过去教过的那些名门望族的子弟。
有的人一边上课一边看手机信息;有的人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付,心思早就飞到晚上的聚会或投资上,从未真正把学习当作值得珍视的事。
可眼前这个少女,她的认真几乎带着一种祈祷般的虔诚。
她会在讲到古罗马的辉煌时,由衷地赞美人类的智慧;也会在讲到战争的残酷时,悲伤得红了眼眶。
有一次,当宋云逸讲到一段关于古代战乱、流离失所的历史时,芙兰听完后,沉默了许久。
“……一定,很痛苦吧。”她轻声说,“离开家园,失去亲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片森林,骤然失去了阳光。”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深沉的悲伤。
宋云逸望着她,心中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教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学生。
她是在守护一份未经尘世污染、珍贵无比的纯净。
……
秦诗玥偶尔会在批阅文件的间隙抬起头,走到书房门口。
透过那条没有关严的门缝,她能看到芙兰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听着宋老师讲课的侧影。
她看到芙兰时而困惑地蹙眉,时而恍然大悟地点头,看到她因为回答正确一个问题而得到老师的表扬时,脸上会露出孩子般开心的小小得意。
秦诗玥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她为芙兰请来最好的老师,为她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看着她一点点地成长,一点点地融入这个世界。
这种感觉,奇妙而又充满了成就感。
她甚至会忍不住,拿自己和芙兰进行比较。
芙兰对知识的态度,是纯粹的探索和发现。
而自己……从小到大,学习对她而言,更多的是一种任务和竞争。
是为了考第一,是为了让父母满意,是为了在家族中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有多久,没有像芙兰那样,为了一个单纯的故事而感动,为了一个新奇的知识而惊叹了?
或许,自己在这个教学的过程中,也在被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精灵,重新治愈着。
傍晚,宋云逸结束了一天的课程,礼貌地告辞。
芙兰将她送到门口,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承蒙您的赐教,芙兰今日,受益匪浅。”
宋云逸笑着摇了摇头,温和地说:“好了,小芙兰。记住,我们说好的,以后直接说‘老师再见’,就可以了。”
“是,芙兰……谨记于心。”芙兰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看样子,下一次大概还是会忘记。
宋云逸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她暗暗生出一种久违的期待感:能教这样一位学生,也许会成为自己教师生涯里最特别、也是最值得铭记的篇章。
芙兰关上门,像一只归巢的小鸟,开心地跑向正在客厅看书的秦诗玥,满怀期待地将自己今天写满了字的笔记本,递到了她的面前。
“秦诗玥,你看!”
秦诗玥接过笔记本,看着上面那些虽然依旧歪歪扭扭,但比昨天工整了许多的汉字,眼中露出了赞许的光芒。
“写得很好。”她揉了揉芙兰的头,“进步很大。”
得到夸奖的芙兰,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对她来说,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赞美,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