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无声地向内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极其宽敞、装潢奢华的客厅。高耸的天花板上垂下璀璨的水晶吊灯，丝绒沙发、大理石茶几、墙壁上挂着笔触细腻的风景油画，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不菲的价值，却也透着一股无声的压抑，仿佛一个华美的囚笼。

“希儿的头槌简直要闪瞎我的眼睛了。”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卡莲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与她容貌别无二致的少女正慵懒地陷在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巨大的液晶屏幕。

屏幕上，游戏角色“希儿”正以刮痧般的伤害对抗着敌人，配队阵容混乱不堪。

卡莲下意识地皱眉，不自觉地走近几步——这配队简直糟糕透顶。

“你来了？”沙发上的少女似乎才察觉到她的存在，转过头，同样微微蹙眉，那神态就像在照一面镜子。

“你是谁？”卡莲警惕地问道，目光扫过对方与自己完全一致的湛蓝色眼眸、同样微卷的白色长发，甚至眼角那细微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我？”少女轻笑一声，放下手柄，站起身走向卡莲。她的步伐带着一种卡莲所没有的、玩世不恭的随意。她抬手，冰凉的手指搭在卡莲的肩上，那双同源的蓝眼睛直直看进卡莲眼底，带着一丝戏谑。“我当然是你啊。”

这种故弄玄虚的态度让卡莲心生不耐。她不动声色地卸开对方的手，向后退了半步，语气冷硬：“请认真回答。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啧，这就怒了？行吧，不逗你了。”少女耸耸肩，似乎觉得无趣，又懒洋洋地倒回沙发里，像一只餍足又厌倦的猫。“简单来说，我算是你的……律者人格。这么解释，够清楚了吧？”

“律者人格？”卡莲的眉头皱得更紧，“那我为什么从未感知到你的存在？”按照常理，律者人格苏醒不总是伴随着毁灭的冲动和对主导权的争夺吗？

“你是不是在想，按照剧本，我早该跳出来嚷嚷着要毁灭人类或者至少抢走身体的控制权？”少女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是不是也很疑惑，在这个没有那位‘无瑕的爱莉希雅’干预的世界里，怎么还能诞生出我这样的存在？”

她打了个响指，身旁的空气微颤，一个银制的餐盘凭空出现，上面放着两杯冒着细密气泡的可口可乐。她自顾自地拿起一杯，满足地喝了一大口，才继续道：“我们出生那一刻，‘终焉之茧’的力量曾试图入侵。但很有趣，我们的本质似乎极其特殊，竟自行斩断了那次联系。至于灵魂层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呵，我当时也只是初生的意识，并不清楚。”

她晃着杯子，冰块叮当作响。“我只知道，在那次对抗中，我们的灵魂被撕裂了一部分——那就是我。我确实曾想夺取这具身体，但很快我就发现，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的语气带上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惊叹。“你的灵魂，强大得如同永恒的太阳，无时无刻不在变得更加强盛、更加璀璨。而我……”她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剥离时溅出的一点星尘，微弱得可怜。在你那耀眼的光芒下，我连维持自身存在都已拼尽全力，更别提争夺什么了。”

“所以，你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卡莲试图理清现状。一个无法构成威胁的律者人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或许没有。”少女放下杯子，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深邃，“但我看到了你可能忽略的危机。我们的灵魂太强大了，而且它还在不断成长，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这具身体，哪怕经过千锤百炼，甚至变得如同神造兵器般坚不可摧，也终有一天无法容纳你那无限膨胀的灵魂。到了那一刻……”

她没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卡莲。

“会怎样？”卡莲感到一丝寒意。

“撑破。就像过载的气球。”少女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惊心，“灵魂的力量会彻底摧毁这具躯壳。”

“没有办法阻止吗？”

“至少我不知道。”少女摊手，忽然又变回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反正你现在也出不去，愁眉苦脸也没用。不如来陪我打会儿游戏？”她变魔术般又掏出一个手柄，递向卡莲，眼神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别扭情绪。

卡莲迟疑地接过手柄，坐到她身边。当看到屏幕上那广袤而熟悉的“须弥”地图时，她不禁愣住了，感到一阵源自记忆深处的、条件反射般的疲惫。

“……这游戏有什么好玩的？我感觉我的肝已经在隐隐作痛了。”

“嗯？怎么了？我们以前可是号称肝上长人的终极肝帝，区区一个须弥，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少女熟练地操控角色奔跑跳跃，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豪迈。

见卡莲确实一脸抗拒，她也不强求，自顾自地沉浸其中。卡莲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另一个自己手指翻飞，攻克一个又一个难题，解开复杂的谜题，推动漫长的剧情。

时间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失去了意义，唯有屏幕上的光影变幻标记着进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最终的画面定格，字幕缓缓升起，少女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年轻就是好啊……谢谢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和疲惫。

“等等，‘最后一程’是什么意思？”卡莲敏锐地捕捉到那份不寻常，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就是字面意思。”少女转过头，笑容平静得令人心慌，“我们两个，注定只能存在一个。更何况，我本就是你灵魂剥离产生的附属品，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你的光芒越盛，我消散得就越快。”

“别胡说！我可以……”卡莲急切地打断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定格在爱莉希雅教自己许愿的方法上，“我可以许愿，让你继续存在下去！”她相信那份力量能做到。

“没用的。”少女轻轻摇头，眼神温和却坚定，“而且，苏沐……不，或许现在更该叫你卡莲？其实，我们的能力从来都不是什么‘许愿’。”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心想事成’。”

“什么？”卡莲彻底怔住。

“但这份力量并非没有限制和代价。”少女的表情变得无比郑重，“‘心想事成’的成败，取决于你自身意志的强弱、信念的纯度，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而代价……”她叹了口气，“每一次都不同，且无法预知。另一个我，你必须牢记这一点。”

“我们不是始源？始源有这权能？”卡莲疑惑道。

“谁跟你说你是始源？我只是给你套了一层始源的外壳，外加始源的特性，始源的权能是一分都没有。”

卡莲听着她的解释，感觉自己脑容量不够用了，想到之前拥抱终焉之茧的问题。

“那我能让后世的律者拥有人性，不是吗？”卡莲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卡莲’看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嘟着嘴模仿道：“嗯，可以，但是你会死哦~”

她凝视着卡莲，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入她的灵魂深处。沉默良久，她忽然又笑了起来，那份沉重感仿佛瞬间消散，她朝着卡莲，伸出了手。

“好了，严肃话题结束。那么，另一个我，你准备好了吗？”她的语气轻快，仿佛只是邀请她进行一场游戏。

卡莲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又看向对方那双映照着自己身影的蓝眼睛。内心深处翻涌着犹豫与迷茫，关于未来，关于责任，关于“卡莲·卡斯兰娜”这个名字所承载的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情绪暂时压下。

“我准备好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决心，“我选择作为‘我’活下去——不是必须承担某些沉重责任的‘卡莲·卡斯兰娜’，而是我自己。”

尽管听出了那份潜藏的犹豫，少女并没有拆穿。她只是了然地笑了笑，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嗯。那么，再见了。”

当两人的指尖相触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奢华的别墅、游戏屏幕、沙发……一切景象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化作一片纯粹、无边无际的空白。

在这绝对的虚无中，唯一存在的，是一扇静静矗立在卡莲前方的、散发着微光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