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衙门在正北,前后只有一扇向东的门可供进出,美其名曰向阳门,有着心朝帝国朝阳,不忍任何冤屈的愿景。

这是整个国家对于衙门的期望,只是这份美好真的遍地开花后,却难免染上尘埃。

好比如今被架设至衙门后花园的苏明礼,正正就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被直接押送到了这里,当着一众乡里乡亲,甚至是他妻子的面儿。

普天之下必有蛆虫。

苏明礼一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看那趾高气昂的官员,他的眼神满是不屑。

换做是以前,这种人甚至都不配跟他对视,不过只是随便挥挥手就能清除的臭虫。

只可惜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是随随便便灭了一城官员,他那朴素的平凡愿景怕是又要被打破了。

好不容易才从那里出来,有了三年多的快乐生活,苏明礼可不想回去。

“怎么,苏先生还端着架子呢,知道这是哪儿嘛?”

那戴着硕大乌纱帽的官员冷笑走来,眼睛里对于苏明礼的讥讽不做任何掩饰。

只是苏明礼的回敬同样如此:“这帽子一点都不适合你,魏行,你还是趁早把它摘掉了好。”

“人蠢不要紧,明明人蠢却还要自作聪明,那才是大祸。”

被直接呛得哑口无言的魏行龇牙咧嘴,想骂却又想不到什么词,只能是指着苏明礼干张嘴,沙哑一阵后怒哼道:“好你个苏明礼,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来人!给我把苏明礼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说罢。

一身红衣的朱玉闻声赶来,在房檐下的阴影中,她与苏明礼隔空对视。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可偏偏是朱玉率先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嘴角嗡动,似乎在轻声说着什么。

……

那天夜里告别苏明礼。

朱玉转身,看着平躺在地面上的庆晓生尸体,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尽管他死得很惨,但仔细看看,其实还是能够瞧出端倪的,不然苏明礼也不会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

现阶段没人知道他究竟得罪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死在天明广场这儿。

但既然少主交代了,朱玉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失望。

人死不能复生,但尸体能说得东西却有很多。

少女长舒一口气,只是微微抬起手,掌心燃起团团火焰。

“对不起,冒犯了。”

朱玉右手隔空一挥,火焰瞬间吞噬了庆晓生的脸颊。

……

“你这是连流程都不愿意走了啊,有那么恨我么?”

苏明礼双手都拢在袖子里,阳光之下,他站得笔直,心不慌眼不跳,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全然不带任何畏惧。

“流程?”

魏行冷笑一声,转头就指着苏明礼破口大骂道:“你一个教书先生背地里那么狠,把人杀了不单止,还给人头砸得面目全非,像你这种人,还跟我讲什么流程?”

“大人在治罪前倒是把话说清楚。”

苏明礼耸耸肩膀,语气淡漠而平静:“谁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在这里跟我装?”

魏行大踏步走到苏明礼跟前,肥硕的脸尽可能佯装冷酷,却怎么看都笼罩着一阵邪祟的阴沉。

“你杀了人啊。”

“我杀了谁呢?”

苏明礼不做任何避讳地直视魏行审判目光,眼眸最深处的古井不波淡定到极点。

“还不承认是吧?”

“我在明城住了这么久,大家都知道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也没和谁有过冲突,我这样的人,又能杀谁?还要承认什么?”

“呵呵,我知道你嘴巴厉害,我说不过你。”

魏行是个胖胖矮矮的中年人,站在苏明礼跟前天生就落了下风,尤其当后者面对此情此景却毫不露怯,这般淡然,很快就让魏行的下马威失了效果。

但这并不代表魏行就会放过苏明礼。

“我倒要看看,等入了狱,你嘴巴还有没有这么硬。”

“结果还是冲着私仇来的啊。”

苏明礼叹了一口气:“人们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怪不得你考完功名后,反而被一贬再贬,跑来明城这么个犄角旮旯当小官儿了。”

被直接戳到痛点的魏行勃然大怒,他伸手直指苏明礼面门:“你有种再说一遍?”

“难道不是么?”

“因为我那时候当众打了你儿子,你就记恨到现在?甚至想要拿杀人这种事来治我的罪?”

“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我为什么要打你儿子?”

苏明礼来回踱步,闲庭信步的样子全然没有阶下囚的屈辱感觉。

“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甚至差点把人逼得跳河,这种事儿,谁见了不打?谁见了不怒?”

“当了点官儿,就纵容自家儿子到处放肆,怎么?读那么多年的圣贤书,结果考完就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明礼!”

魏行踮起脚,用双手直接抓住苏明礼的衣领,眼睛瞪得几乎要从框里跳出来:“别以为你读点书就能教训我了,我告诉你,这个世界谁有权,谁就是道理。”

“魏敬是我的长子,你把他打得三个月下不了床,我这当父亲的,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公报私仇怎么了?人就是草,风一吹四处倒,只要我对外说是你杀了庆晓生,你觉得外面那些人,谁会为你喊冤?”

此话一出。

就连风都停歇了。

被把着衣领的苏明礼看向魏行的眼神更加冰冷,就像是在看待一个死人般。

而一直都在旁边沉默的朱玉,此刻也终是抬起了右手。

那雨夜尸体早已面目全非。

除开幕后黑手之外,应当没有其他人知道死者身份才对。

这就是一个明晃晃的坑。

而有人一脚踩了上去。

“原来是庆晓生死了啊。”

苏明礼浅笑一声。

可魏行却还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毕竟在他眼里,跟前这个私塾先生不过就是个力气稍微大点的普通人,哪有什么背景身份?

……少主,我动手么?

脑海中有音浪传来。

朱玉的蓄势正待一声令下。

可到最后,苏明礼却并没有让她动手。

“我觉得乡亲们都很聪明,知道我和庆晓生没什么矛盾,就算是强压下来的罪名,应该会有挺多人为我撑腰的吧。”

“倒是魏大人,做决定之前最好仔细想想,不然,你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真的再也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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