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奇怪。

据天气预报所说,最近的几天都不会下雨,他却提着一个巨大的皮质黑箱子,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浑身湿透地站在了前台。

雨水顺着头丝滴落到他透明的镜片上面。那是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折射出一种苍白而腼腆的神采。

“您这是出了什么事吗?”出于一种服务人员对客人应有的关心,我还是问道。

他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那里下着大雨么?”

“没有。”他还是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那里很久都没有下雨了。”

“请给我606号房。”他要求道。6楼是整个旅馆的最高层。

我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对举止怪异的男人起了提防的心理:“抱歉,由于是我们旅馆的尾房,有点犯忌讳,所以不接受外订。”

“等等。”他低头,脸上没有被拒绝的尴尬,而是自若的拿出了一张支票。

上面用笔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我沉默了。

“拜托,”他精准的说出了一个数字:“我只租住24个小时,到明天的凌晨我就会退房。”

我思考了一会,接过了那张支票。一边内心盘算着明天就去银行查查是否可信,一边让他在登记簿上填写信息。

他很快就填完了,我在抽屉里找了一会,拿出606号的房卡,看了一眼说:“欢迎光临,方先生。”

男人沉默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向楼上走去。经过之处,雨水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滩拖拽的痕迹。我莫名对男人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认识他只有十几分钟,却像是多年老友似的。

但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有些地方没有去过却很熟悉,有些人第一次见却仿佛认识了很久。这种东西众说纷纭,有人说得玄之又玄,甚至延伸出前世今生之类的说法。

我一向不信,但在这方面像是一个患了重病的将死之人一般严重。

大概又是老毛病犯了,我甩了甩头,打算将刚刚那个奇怪的男人从我的脑海里甩出去。心情却有些郁闷。

午夜12点,浑身湿透的男人,点名要定606号房。

犹如恐怖片一般的剧情。

我想起了老爹。大学毕业后我装模作样的找了两天工作,当然没有找到,然后就接到了他临终的消息。坐大巴颠簸了几天回来,深夜抵达医院时他已只剩下一口气,瘫在床上。

饶是如此,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跟我聊些荒诞不经的话题:“你要记得,人这辈子注定要经历的三个东西,时间,星空,死而复生。”

我听着他的话,狐疑地看向窗外。窗外漆黑的夜空中一颗星星也没有。随着工业的发展,古代凝聚智慧的那些判断方位的办法也不管用了。

他又不断地嘱咐我:“当年你母亲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了遗产,然后我又从你重病的母亲那里,接手了这栋楼。等我死了以后,这栋旅馆就是你的了。但我要跟你说一点规矩。”

“606号房绝对不能出租,你也绝对不能在门没被锁上的时候进入606号房间。”

他郑重地说完这句话,连咳嗽了好几下,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怨我,但你要听话,要乖。”

他说这话时,眼睛发出异样的神采。

“我知道了。”当时的我站在他面前如此答应道。事实上却不以为意。

老爹在我心目中一向是个不负责任的酒鬼,每天喝的醉醺醺的,什么都不管。旅馆被他弄得生意惨淡。我猜测品德败坏之人都怕死后下地狱,因此他晚年迷信不足为奇。

而且我与他的父女亲情十分淡薄,母亲死得早,上了大学以后我就靠自己打工谋生,完全与他断了联系。

他说的话我最多只能做到表面上答应,内心当个屁放了。我完全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只信仰金钱的力量,有关钱的任何东西我都不愿意放弃。除非男人死在那间房里,不然收下这笔钱都是稳赚不赔。

我这样想着站了起来,拿起拖把开始拖刚刚男人留下的水迹。干到一半的时候,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三更半夜把我吓了一跳。

我转过头,原来是住在605的住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颇有些神经质。说起来,她住在那个男人的隔壁。

她似乎是老爹的老相识,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有几年老爹见她经济不宽裕,还特意为她减了租金。

老爹喊她孙姨,总跟我说要尊敬她。我小时候还真以为她是我们家哪门子亲戚,后来长大才知道她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婆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我扯开了虚假的笑容,叫住了她。

老太太转过头,面露古怪的神色:“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你是谁?我在我自己家,吃了晚饭要出去散步,难道你要跟我一块去吗?”

我忽略了她言语间的攻击意味,反而更加礼貌地跟她说:“老人家,现在都差不多12点钟了,外面早就黑了,还是回去休息的好。我送您回去吧。”

老太太这时才注意到外面如墨般的夜空。

她有些清醒过来,让我搀着她回房间里去。

而就在我扶着她坐电梯的时候,两个人沉默地站在密闭的空间里,老太太突然低声说:“我隔壁是不是新搬了来一个小伙子,他很怪。”

这我知道,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她把嘴凑到我耳边接着说:“刚刚我出门的时候,听到他的房间里传来了砰砰砰的声音,像是在举着很重的东西打人一样。”

“他是一个人来的。”我反驳道:“您也许是听错了。”

“不可能,我清清楚楚听到了女人的哭声!绝不可能有错!”她激动地叫嚷了起来。

我想要安抚老太太,但正在这时,电梯的门开了。我看到方先生正站在电梯门口,冷冷的盯着我们。

他身上的雨水都消失了,应该是洗过了澡。

可身上还是穿着我刚刚看见的一件一模一样的黑色冲锋衣,干燥的,像是刚刚从衣柜里拿出来换上的一样。

我的脖子后面瞬间冒出了一点冷汗,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连忙扶身边好像要虚脱的老太太回了房间。

身后,电梯门关上了,他一个人不知道要去哪里。

出房间的时候,我想起老人刚刚的话,心念一动,耳朵贴上606号的房门,仔细听了听。那一侧的房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松了口气,怀着不知是希望还是庆幸的心情,站在电梯里按下了通向1楼的按键。我烦躁地跺着脚,看着老旧电梯门以一个极慢的速度合上,只剩下一条缝。

但,就在电梯门完全关闭前的刹那,一只手横在了电梯的缝隙之间。电梯门不得不停止了运动,我惊异地盯着门外的景象。

电梯门再一次缓缓打开,一张英俊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男人看见我,微笑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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