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打开车门跳下那辆老爷车的时候,暴雨倾盆而下,一道闪电正好在天边划开云层,幽蓝色的光芒照映在这栋古宅檐角处的蝙蝠雕像上。
“还真是跟个便宜鬼屋似的。”
伊芙琳撑开漆黑的雨伞,抬头望了一眼这栋古宅。
这地方,应该就是她目前追查的,因格雷城内频繁出现的恶魔事件中的最后一站了。
只要能处理好这件事,她就能在一个月后的圣职仪式中晋升为唱诗班的末席成员。
如果真能成的话,那她大概就会是有史以来升入唱诗班速度最快的罪业修女。
从头到尾仅仅只用了四个月。
这速度,走后门估计都没有这么快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家好人会走后门去做一个死亡率高达63%的罪业修女啊?
是嫌自己命不够硬吗?
反正伊芙琳觉得自己命不够硬,要不是为了逃婚,她也不至于疯到加入教会做个罪业修女的。
当个废物千金混吃等死他不香吗?
面前漆黑的铁栅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发出“吱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传统女仆装的小女仆,打着一把比她整个人都大的雨伞,看着怯生生的。
“您、您好,请问是来驱魔的教会修女吗?”
小女仆从铁栅门那边探出个脑袋,茶色刘海下是一张长满了雀斑的稚嫩脸颊,话说的既瑟缩又卡壳。
“我是。”
在这个小家伙面前,伊芙琳还是摆出了一个正常修女的模样:既不疯癫也不颓废,满脸的温婉贤淑,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土气的圆框眼镜,将自己那对锋利的眸子遮掩在镜片之下。
在来到这里之前,伊芙琳就向格里安伯爵府邸通过一次电话,告知了她即将过来调查恶魔事件的事情。
不然的话,就算她是教会的罪业修女,大概也会被拦在门外。
毕竟人家好歹是个伯爵,就算没落了,也不是她这样一个还没有升入唱诗班的罪业修女就能随便闯进去的地方。
“哦哦!”
小女仆眼睛一亮,立马将整个铁栅门推开:“我带您进去,少爷在等您。”
她说话的时候,天边正好亮起一道闪电,将她的脸颊照的煞白。
“好的。”
伊芙琳温婉一笑,那双好看的湛蓝眸子眨巴着,仿佛夜色之中的蓝宝石:“请带路吧。”
雨滴噼里啪啦的落在雨伞上嗑出闷响,噗叽躲在伞骨下边狂翻白眼。
这人的演技放在剧院里,高低得是个招牌女星。
要不是噗叽知道这人真面目是个什么样,它都得被这人温婉贤淑的样子骗过去。
然后伊芙琳就不着痕迹的屈指敲了一下这傻鸟的脑袋,敲的它眼冒金星。
格里安伯爵府邸是一栋相当大的建筑,光是看这占地面积和室内的装潢,就能让人想象得到如果是当初格里安家族鼎盛时期,这栋宅子该是多么辉煌。
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格里安家族已经没落了四十多年,现如今,除非是那些老古董,否则谁也没见过这栋宅子曾经的辉煌。
走廊的灯光并没有全部点亮,只有零星的灯盏还在尽力发出光辉,侧边数十道窗户半开着,轻薄的白纱窗帘被风雨吹的飘摇起来,如同白衣舞女在舞动裙角。
说的很漂亮,实际上,一条幽暗的走廊里两边白色窗帘被吹的飘舞起来,窗外是风雨飘摇,窗里是看不见尽头的幽暗。
这景象,怎么说怎么恐怖,就像个随时会跳出来个jump scare吓你一跳的三流恐怖片里的场景一样。
“少爷就在这里面了。”
小女仆带着伊芙琳走到一处屋门前便停下了脚步,看样子,这间屋子大概是类似于书房一类的房间。
那个格里安伯爵,现在与伊芙琳就只有一门之隔了。
“那谢谢你带路了。”
伊芙琳温婉一笑,伸手抚在了木门上。
只要稍稍用力一推,她就能与这个传说中的格里安伯爵面对面,这还是她与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第一次见面来着。
早在加入教会成为罪业修女之前,伊芙琳就打听过关于格里安伯爵的一些消息。
毕竟那个时候,伊芙琳还在苦恼着怎么逃避联姻,下意识的就收集了一些对方的情报。
格里安家族从四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没落。
四十年前,以尼安霍格伯爵——也就是伊芙琳原身的老父亲,那个满脸不近人情把自家亲女儿当消耗品联姻的老家伙——为首的新派贵族逐渐崛起,甚至逐渐挤占了老派贵族的资源和生存空间。
从那时起,格里安家族这个拥有王室血脉,甚至拥有王位继承权的老派贵族便弄丢了体面,这个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庞大宅邸也在那个时候开始逐渐弃置掉绝大部分区域,宅邸里工作的仆人也越来越少。
后来老格里安伯爵雄心壮志的想要复兴格里安家族,结果壮志未酬就莫名其妙的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叫做西里尔的独子。
现在看来,这个叫西里尔的家伙大概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他当上新任格里安伯爵之后的现在,宅邸里就连电灯都是能关掉的大部分都关掉了,大概只是为了省下那一点点的电费。
也不知道到底能省多少,够不够一顿疯狂星期四。
不过伊芙琳大概也能理解他会这么做的原因,老派贵族不像新贵族一样拥有各种商业资产,新贵族个个富得流油,手里的工厂企业也在不断的推动着这个国家的工业发展。
甚至让伊芙琳感到吃惊的是,这个世界明明不管从文化还是从制度上来说都类似于地球的欧洲维多利亚时期,可是谁知道科技树居然已经被这帮新贵族给点到二战末期去了。
再多等几年埃尼阿克怕不是都要被他们搓出来了。
当然其实也不一定是埃尼阿克,也有可能是差分机,伊芙琳觉得这个世界大概是有能够走上蒸汽朋克路线的潜力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新贵族靠着自己手里的商业和工业资产个个赚的盆满钵满,老贵族就不一样了。
这些曾经靠着王室余荫,靠着领地吃饭的老顽固们,在时代的浪潮中丢掉了自己赖以生存的特权,不停的变卖土地祖产,到了现在,很多老贵族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这些没落的老派贵族,还真是辛苦。
说起来,伊芙琳曾经听说这个新的格里安伯爵是个疾病缠身的瘦弱少年,也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整天就窝在格里安府邸里面。
有人说这家伙瘦弱到连站都站不起来,整天坐着个轮椅,还有人说,这个格里安伯爵从不露面是因为长得太丑,跟个怪物一样。
伊芙琳翻了个白眼,管他呢,到时候直接给他按个恶魔附身的罪名一枪毙了算了。
就你还想娶老娘……呸!老子!
“吱呀~”
随着伊芙琳微微用力,面前的木门随之打开。
入眼的依旧是被风雨吹得飘摇的白纱窗帘,伊芙琳乍一看还以为有个幽灵在窗户边上跳舞来着。
“你好?”
实木办公桌的绿罩台灯后边忽然冒出半个白毛脑袋,脸颊被台灯罩子挡的死死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像是疾病缠身命不久矣。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瘦弱少年,但伊芙琳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家伙的来路。
这大概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现任格里安伯爵,西里尔·格里安了吧?
不过……
伊芙琳没有回答,反而是扫视了一圈屋内。
这家伙到底是有多抠门啊?!
这么大个房间,就只有一盏台灯亮着,你不怕摸黑摔一跤当场驾鹤西去啊?
“那个,你好?”
白毛少年又问了一遍,似乎是因为台灯背光导致他没法看清进来的是谁,只能伸长了脖子再次开口问。
“你好,我是之前通过电话的教会修女伊芙琳。”
伊芙琳这才勉强收住了想要当场拔枪的冲动,也不管那少年看得着看不着就对他行了个教会礼仪。
毕竟她现在还是个修女,起码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您就是格里安伯爵了吧?”
伊芙琳一边违心的恭维着一边往前走:“还真是一表……”
直到视线跃过那个绿的发亮的台灯罩子,那少年惨白的脸颊映入视线的时候,伊芙琳的瞳孔骤然缩小。
“人才啊……”
伊芙琳喃喃说道。
面前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整个人窝在一架银色的轮椅之中,发色白的像墙灰,肤色就更惨了,白的像裹尸布。
白头发白皮肤,只有那一双黑色的眼眸会让人确信自己并不是眼睛失色了。
只不过他的样貌却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奇丑无比,丑到甚至没法出门。
相反,他的面容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帅气。
当然,这不是伊芙琳瞳孔骤然缩小的原因,当了快一年的罪业修女,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没见过?一个发色惨白肤色惨白的黑瞳少年而已,还不至于让伊芙琳当场愣一下的。
她忽然愣住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少年,她好像在那里见过!
不对啊!这个叫西里尔·格里安的少年,确实是原身原本的联姻对象,可是不管是原身还是自己,都应该没有见过他才对。
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那个……”
西里尔害怕般的往后缩了缩,直到后背抵上了轮椅靠背才止住了瑟缩的趋势:“怎么了吗?我吓到您了?”
他有点害怕的遮住了那双黑色眼眸,以为自己这双眼睛吓到了面前的修女。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黑色的眼眸会被认为是招来恶魔的征兆。
“没有没有,您多虑了。”
伊芙琳装出一副温婉的样子说道:“黑色眼眸被认为会招来恶魔,那只是没根据的谣传而已。”
话是这么说,可伊芙琳心里想的却是:到底在那里见过来着?怎么死活想不起来啊!这不会是老年痴呆早期症状吧?
“哦哦……”
西里尔这才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对了。”
伊芙琳一拍手,硬生生装出了一副温柔修女的模样:“格里安阁下,最近在府里有什么异常状况吗?”
要狩猎恶魔,首先还是要确定恶魔的种类,恶魔附身的程度,甚至再往前退一点,到底有没有恶魔。
不过伊芙琳倒是很确定格里安府邸里至少有一只恶魔的,不光是因为敏感到能对恶魔过敏的噗叽,还有伊芙琳自己的直觉。
这搞得跟廉价鬼屋似的地方,说没有恶魔谁信呐?
“异常状况?”
然而,西里尔摇摇头,给出了一个否定的回答:“没有啊,一切都很正常。”
一切都很正常?
怎么可能?
伊芙琳很敏锐的就察觉到了这少年大概是在说谎。
这么大的宅子,里面只有一小片核心区域在使用,其他大部分空间都处于废置状态。
仆人们也被遣散的七七八八,就剩下几个女仆还在照顾着这个新任格里安伯爵的起居。
一个能够容纳数百人的宅邸,只有不到十个人生活,平时还到处都不开灯,这种情况但凡是个正常人,没有异常他都要说个有异常。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产生比如半夜听到房顶有弹珠声之类自己吓自己的心理作用。
况且从刚刚西里尔的举动上来看,他应该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怕的人,否则也不会仅仅只是见到伊芙琳就瑟瑟缩缩的。
也就是说,这里面,有蹊跷。
伊芙琳一瞬间就整理好了思绪,看着西里尔,食指推了推眼镜。
“没有异常吗?这样的话……”
伊芙琳故作为难的开口道:“保险起见,能让我在宅子里四处看看吗?”
“四处看看吗?”
西里尔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
“但是?”
“我这副样子,行动有点不方便……”
西里尔敲了敲身下的轮椅钢架:“应该是不能陪修女您四处看看了,可以的话,我让女仆给您带路。”
“女仆吗?那就不……”
伊芙琳刚想拒绝,可是话说到一半,她又忽然调转了话头:“那就让刚刚带我进来的那个小姑娘来吧。”
“薇薇安吗?”
西里尔捏着下巴,随即点头说道:“她现在就在门外等着,您出门的时候跟她说一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