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两份简单的午餐。她本以为会看到莉亚在角落里罚站，或者在擦拭仪器，但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住了脚步。

房间中央，克莱因和莉亚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矮桌。那本最新的《魔导论》摊在桌上，克莱因的手指正点着其中一段文字。

“所以，按照这个矛盾的推论，唯一的可能是，这个理论从根基上就是错的。”莉亚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回归大地的渴望’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阿黛尔的托盘晃了一下。

一个学徒，在对一位大法师，直言被奉为公理的理论是错的。

她是在找死吗？

克莱因没有发怒。

他看着莉亚：“那物体为什么会下落？总要有一个原因。”

“原因不重要。”莉亚摇头，“那本古籍的观点是，先搞清楚‘怎么落’，再去想‘为什么落’。如果连现象本身都描述不清楚，探究背后的原因就像在沙滩上盖房子。”

阿黛尔把午餐轻轻放在另一张空桌上，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她感觉自己不该在这里，这两个人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气场，任何外人都无法踏足。

“导师，您的午餐。”她低声说。

“放那吧。”克莱因头也没回，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莉亚身上，“继续说。如何描述‘怎么落’？”

莉亚皱起了眉，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种不相称的苦恼。

草，这要怎么解释匀加速直线运动？

“书里……书里用了一个比喻。说物体下落，它的速度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稳定地‘增长’。”她小心地选择着用词，“就像……就像一个魔法师冥想时精神力的增长，每过一个固定的时间，就稳定地增加一部分。它掉落的‘迅捷度’，也是这样累加上去的。”

克莱因的笔悬在半空，停顿了片刻，随后在羊皮纸上飞速记下“迅捷度的累加”几个字。

“这个‘累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立刻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从它脱离支撑的那一瞬间，就获得了第一次‘累加’的迅捷度吗？”

莉亚的脑子飞速运转。

狗日的，这是在问瞬时速度和加速度的关系。

“不。”她立刻否定，“古籍上说，脱离支撑的那一刻，它的迅捷度是‘无’。但从那一刻起，‘累加’的过程就开始了，永不停止，直到它撞到地面。”

她看到克莱因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赶紧补充了一个他能理解的模型：“就像一个空水桶，我们打开龙头匀速地往里注水。刚打开的那一刻，水桶里没有水，但水已经开始流入了。它的‘迅捷度’就是水桶里的水，而‘累加’的过程，就是那个匀速流动的水流。”

克莱因放下了笔。

他看着莉亚，沉默了很久。

阿黛尔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她看着那个刚来一天的小学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个怪物。一个披着萝莉皮的怪物。

“阿黛尔。”

“是，导师！”阿黛尔浑身一颤。

“你下去吧。”

“是。”

阿黛尔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午餐被草草解决，讨论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傍晚。

话题从“怎么落”延伸到了“什么在阻碍它落”。

“所以，空气并不是‘托着’它，而是在‘阻碍’它。”莉亚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在燃烧，“古籍里记载，这种阻碍，和物体下落的‘迅捷度’有关。越快，阻碍就越大。”

“为什么？”克莱因追问。

“书上没说为什么，只描述了现象。”莉亚开始耍赖了，“它画了个图，一个东西在很稠的糖浆里往下掉，掉得越快，感觉糖浆就越黏糊，把它粘得越紧。”

她已经尽力了。

要跟一个没有流体力学概念的人解释空气阻力与速度的关系，这简直是酷刑。

她感觉自己一整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把大学物理教材翻译成山海经。

那副愁眉苦脸、拼命遣词造句的样子，落在克莱因眼里，却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克莱因敏锐地察觉到，莉亚每次引用那本“古籍”时，都会陷入一种奇特的挣扎。

她的小眉头紧紧蹙着，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搏斗，最后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古怪但精妙的比喻。

这副模样，莫名的……很有趣。

克莱因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阿黛尔又端着晚餐来了。

她看到两人还在讨论，脸上已经毫无波澜，只是麻木地放下托盘，然后麻木地退了出去。

在她看来，四楼已经变成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疯狂神域。

“你说的‘空气的黏着力’很有意思。”克莱因的声音拉回了莉亚的思绪，“你先好好休息，我整理一下思绪，明天我们继续进行讨论。”

“好的，导师。”莉亚松了口气。

总算糊弄过去了。

“至于你的魔法基础训练……”克莱因话锋一转，开始吊莉亚的胃口。

莉亚的心提了起来。

克莱因看着她，用一贯平淡的语气宣布：“……暂时推后。”

莉亚的笑容僵在脸上。

“什么？”

“对世界基本规律的认知，比粗劣地操控魔力更重要。”克莱因给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莉亚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了。

狗日的！

学不了魔法，我怎么毕业？怎么拿回我的家产？

她想抗议，但看着克莱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对方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她要是反对，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想追求真理，只想学点肤浅的法术。

“我……明白了，导师。”莉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很好。”

克莱因站起身，转身走向他的书桌，似乎完全没看到莉亚那张快要气成包子的小脸。

“先把晚餐吃了，明天早上睡醒了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