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闹钟会准时在六点半响起。他总会赖床五分钟,然后在母亲略带催促的“潘,再不起来早餐要凉了!”声中,挣扎着爬出被窝。早餐通常是简单的煎蛋、吐司和牛奶,父亲会一边看早间新闻,一边和他讨论两句昨晚的球赛结果。
上学、听课、和同学插科打诨、放学。路线固定,话题寻常。最大的烦恼或许是即将到来的小测验,或者游戏里总也打不赢的某个Boss。
但潘很满足。对他而言,一天中最珍贵的时光,是傍晚。
当夕阳的余晖给客厅铺上一层暖金色时,母亲通常已经在厨房里忙碌,锅里炖着咕嘟冒泡的咖喱,香气弥漫整个屋子。父亲则会坐在沙发上,修理一些总是莫名其妙坏掉的小家电,或者只是看着报纸。
潘会放下书包,凑到厨房:“妈,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小馋猫,快去洗手,马上就好了。”母亲总是笑着用沾着水的手点点他。
有时他会溜到父亲身边,看父亲笨拙地对付那些螺丝和电路板。
“爸,你这技术行不行啊?别又把收音机修成哑巴了。”
“臭小子,少瞧不起人!你老爸我当年可是……”
这样的对话日常而琐碎,却充满了让人安心的温度。一家人的笑声,碗筷的碰撞声,新闻主播平稳的播报声……这一切构成了潘世界里最稳固、最温暖的背景音。他从未想过,这样的日常会有崩塌的一天。
变化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诡异。
那是某个看似普通的傍晚。潘走在回家的路上,无意间抬起头,望向被高楼切割开的天空。夕阳西下,云彩被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但不知为何,在那片暖色之中,他似乎瞥见了一抹极其短暂、极其不自然的赤红。
那红色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但潘的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小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天空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暮色。
“看错了吧……”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把那份莫名的不安归结于最近熬夜打游戏产生的眼花,加快脚步朝家走去。然而,那抹诡异的赤红,却像一颗微小的种子,悄然埋进了他的心底。
当晚,一切如常。温暖的晚餐,轻松的闲聊。父母告诉他,他们明天一早要搭乘航班去邻市参加一个重要的研讨会,大概去两天就回来。
“在家乖乖的,冰箱里有吃的,别总点外卖。”母亲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就放心去吧。”潘笑着答应,心里还盘算着明天可以痛快玩一晚游戏。
父母早早休息了。潘在自己的房间里,戴着耳机,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暂时将傍晚那点不安抛诸脑后。
直到深夜,他感到有些口渴,摘下耳机准备去客厅倒水。
就在他走出房间的瞬间,客厅电视屏幕的光亮吸引了他的注意。电视没有关,静音状态下,深夜新闻的画面无声地跳动着。
屏幕上,刺眼的红色“突发新闻”字样如同鲜血般醒目。背景是漆黑的夜空,下方滚动着可怕的字幕:
“……一架由本市飞往邻市的XX712航班……于起飞后不久与地面失去联系……目前已确认坠毁于……搜救工作正在全力进行中……”
潘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手中的水杯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水渍漫延开去。
XX712……
这个航班号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他的意识!那不正是……父母明天要乘坐的航班吗?!他们明明说是明天早上的航班?!
他猛地扑到电视机前,手指颤抖着抓过被父亲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机票确认单——
出发日期:今天。
航班号:XX712。
原来他们为了赶早,其实是今晚的航班!他们骗了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架航班的信息和“坠毁”两个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的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
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怎么可能……
他颤抖着手,想要拿起手机给父母打电话,却发现手指根本不听使唤。他一遍遍地看着新闻,希望下一秒就会出现“消息有误”的更正。
但没有。
只有不断更新的、越来越令人绝望的现场画面和伤亡确认信息。
冰冷的、机械的新闻播报声(他不知何时调大了音量)如同审判的钟声,一下下敲击在他的灵魂上。客厅里温暖的灯光,此刻变得无比刺眼,映照着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他缓缓瘫坐在地上,碎裂的玻璃碴刺破了手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目光空洞地望着电视屏幕,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开始扭曲、崩塌。
那份傍晚时分的不安预感,此刻化作了最残忍的现实,如同噩梦般将他吞噬。温暖的家,熟悉的摆设,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刑具,无声地宣告着他所珍视的一切,已然粉碎。
窗外,夜空依旧沉寂。但那抹他曾瞥见的、不祥的赤红,仿佛再次于天际隐隐浮现,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注视着这个平凡少年世界末日的降临。
潘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彻骨的寒冷和无助。他的世界,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夜晚,毫无征兆地、彻底地……天翻地覆了。而命运的齿轮,也于此悄然开始转动,将他推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