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镇子的路上，比临昼矮半个头的霏烨好奇地问道。

希尔莉丝确实不聪明——但是绝不会笨到在山野之间还穿着那种不合时宜的衣服，任谁都能看出，那件有点小孩子气的裙子，必然对两人有特殊的意义。

临昼不可能视而不见。

“嗯？怎么看出来的？”

尽管心间已经有了眉目，临昼还是看向霏烨，反问道。

“因为……毫无起伏的笑脸就像面具一样呢。”

愚钝的希尔莉丝当然无法看出，只有对临昼了如指掌的自己才能明白。

如死人脸皮一样没有变化的笑脸，黏附在临昼的脸上。

霏烨的嘴角曾短暂扬起过一抹得意的笑，但是仅仅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

面具的作用是掩藏其下的真实面容，临昼借笑容来掩藏的，又是何种真心？

正是这一点未知让霏烨起了担忧。

“我的笑吗？”

临昼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皮肤的触感外就没有其它东西……废话，这不是当然的吗？

面具……光是维持那样的笑容就很难了，要是再在其上加以修饰的话，饶了我吧。

“想知道吗？”

临昼轻声问道，霏烨重重地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临昼向霏烨坦白。

“……希尔莉丝是龙。而我则是由龙收养的孩子。”

“嗯嗯……确实在福利院的时候就听过呢，类似的传闻。”

出乎临昼的意料，霏烨并没有露出太过震惊的表情，她可爱地继续点头，一脸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样子。

临昼问道：

“类似的传闻是？”

“邪恶的巨龙正在培养人类间谍……之类的？”

“额……如果希尔真能想到这方面，我也不会说出那种话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希尔很笨啊。”

临昼的记忆中，明明在这两天前和希尔还是冷战状态。是前世的自己几乎要放下心和希尔离别的时期。

但重生后仅仅只是一个自己控制不住感情的重逢拥抱，就立刻使他们之间的感情冰消雪融。

希尔莉丝笨的连厌恶自己都做不到。想必对于人类也是同理吧。

“所以，要是现在不对她严厉一点，希尔以后一个人生活了怎么办。”

到头来，只是自己单方面切断了与她的联系啊。

但是，就算重新来过，临昼也会继续这么做，就算心怀愧疚，也会这么做。

临昼说完，没等霏烨答复，山林间的一阵风先行吹过，带着浓郁的草木气息，吹起了少女纯白的发丝，霏烨慌张地将头发挽起，从中露出了微微泛红的耳垂与白净的脖颈。

见到这幅样子，临昼在心里又把发带加上了购物清单。

接着，霏烨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打断了临昼心里的盘算，继续问道：

“那样的话，让希尔一直跟在临昼先生身边不就好了吗？临昼先生看上去也放不下希尔吧？”

“那是不可能的。”

临昼摇了摇头。

“我和霏烨一样，都是没什么能耐使别人获得幸福的人。再说了，人类的寿命和龙根本就不能相比吧，分离也是迟早的事情。”

再度想起了昨晚的夜月，希尔借着月亮说出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妄言。

想要变成和临昼一样的人类——只是天真的以为只要做到这些就能待在自己身边的幼龙。

真的想好好责骂一下她，可是昨夜的希尔过于委屈，让人无法开口。

如果变成了和我一样的人，是更不可能获得幸福的啊。

但是希尔只要单纯地活下去就好了，就那么单纯地认为着吧。

“那么，临昼先生终有一日也会抛下我吗？和希尔莉丝一样？”

临昼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掌心处柔软的感觉让临昼回过神，使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少女语气中的不安。

“唉……”

叹了口气，临昼没有反握住霏烨的手，也没有就此松开。

“不，我会对霏烨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临昼朝着不解的少女微微一笑。

这一次，他决定恶作剧一番。虽然不是完全将一切都抛弃的胡闹，但至少，想要令这颗连死亡都无所谓的心，获得一点点满足。

在那几乎要被悔恨的感情围剿殆尽的记忆中的从前。临昼谨遵着神明的旨意，不敢做出过多影响剧情的举动。就算明知希尔莉丝会迎来死去的结局，也只是单纯地认为是自己的原因而早早离开了希尔莉丝。

她一定在远方幸福的生活着吧？

在那想要利用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身边重视的人却都因为自己胆小的冷漠而一个个死去的时候。

绝望，扭曲，以及踌躇不前的感情混杂在临昼的心中。

但是，确实拯救过一个人的想法也拯救了这位少年自身。确实有一个人因为自己获得了幸福。

怀抱着自我满足的妄想一天天地走下去，临昼跟着霏烨在王女的房间查阅资料时，意外地发现了一本册子。

记载着各地被迫签定了「契约」的龙族，不管是地点，实力，解除契约的日期，以及是否讨伐成功的情况都详细地记载在上边。

王都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手不自主地颤抖，翻开，用于制作书页的白林木在翻动声中散发出熟悉的气味，和着早已干涸的腐朽墨水味一起。

在不知道已经往前翻了多少页后，临昼的手停住了——

白林纸上一道漆黑的叉，早早地划在了“希尔莉丝”这个名字的上方。

“怎么会……”

手中的名册跌落在地，引得一旁看书的霏烨的侧目。

就算遇到王女的刁难，骑士的欺压，以及魔术使的鄙视也不会觉得难过。

只要想到即便被众人唾弃的自己，也有可以拯救的人。反而会觉得自豪。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

那份自豪，“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书本掉落在地上，不知道被翻到了哪一页。

希尔莉丝的名字再度与其它成千上百个名字一起被封存。

然而，仅仅只是出现一瞬也无法忘记。

——希尔莉丝被判定死去的时间，是在自己已经离开白林镇，抵达都城的前一天。

那被自己妄想出来的幸福生活，幼龙一分一秒也没有度过。

……

“霏烨！”

在街上将其它需要采买的东西都准备好，临昼正打算带霏烨去好好置备几件衣服的时候。

一道充满稚气的孩童声在身后响起，叫住了他们。

霏烨对待外人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她慢慢地转过身，与临昼一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珂丽。”

霏烨的声音极小，嘴唇几乎看不出动作的痕迹，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临昼解释。

“看起来像福利院的孩子呐。”

那种统一且简陋的装束，临昼一眼就能看出是福利院的孩子。

这也不奇怪，毕竟只要赚到钱就能随便领养一个，只是单单将其视作奴隶而不顾及衣食住行条件的人也不在少数。

真正需要注意的是，反而是那位叫珂丽的少女背后的人。

一个瘦高的老头，目光尖利，身上套着一件挺拔到令人生畏的漆黑外套，内里则是一丝不苟没有褶皱的白衬衫，长靴子随着脚步发出哒哒的声响。

标准的贵族穿搭。

是跟着布洛吉赛尔家的研究游行一起来到镇上的贵族吗？

临昼的视线越过跑过来的少女，直直地看向她的身后。

白林镇除了产出白林外，就没有其它出彩的地方了，就算是那位魔术使留下的遗迹，应该也只有自己跟希尔知道。

那么，为什么要特意绕道到白林镇修整呢？结合前世得知的希尔的死亡日期，临昼很难不把两者结合在一起。

那位老者好像注意到了自己，如鹰隼般的目光刹那间定格在临昼的身上。

感知力这么强么？！

临昼心虚地将目光移开，余光偷瞟到他正向自己走来。

应该不是来找自己的吧。

见那位老者的视线定格在珂丽身上，临昼松了一口气，同时暗暗下定决心。

不管是为了霏烨，还是为了希尔。自己都绝对要搭上安托特大叔的线，参加这场研究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