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当秋日的阳光变得不再那么刺眼,而是以一种柔和、金色的角度斜斜地洒进公寓时,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芙兰正在书房里,用秦诗玥为她准备的铅笔,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上认真临摹着自己的名字。

那两个对她而言充满了神圣意义的方块字,在她的笔下,显得有些歪歪扭扭,却又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执着。

听到门铃声,她放下笔,记着秦诗玥的嘱托,先跑去猫眼处确认。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米色套装、气质优雅的年轻女性。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位提着大尺寸行李箱的助理。

芙兰不认识她们,但她记得秦诗玥说过,今天下午会有人来。于是,她打开了门。

“您好,请问是秦小姐家吗?我是陈婉,跟秦小姐约好了的。”为首的女性微笑着开口,她的声音温和而又专业,让人如沐春风。

芙兰轻轻退到一旁,为她们让出了地方。

陈婉走进客厅,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当她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个银发金瞳、美得如同画中走出来的少女身上时,即使是见惯了顶级名模和明星的她,眼中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惊艳。

至于那对格外引人注目的尖耳,她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压下心底的好奇,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陈婉收回目光,对芙兰微笑着说:“你好,小姑娘。我是服装设计师,今天来是奉秦小姐之命,为你量裁定制几套合身的衣服。”

芙兰似懂非懂地听着,从衣服这个词,大致猜出对方的来意。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芙兰便体验了一场堪称奇妙的经历。

她像一个人偶,被两位助理姐姐引导着,站上一个小小的圆台。

陈婉拿着软尺,动作轻柔而又精准地在她身上各处进行测量:肩宽、胸围、腰围、臂长……

一边测量,一边用一种专业的、芙兰听不懂的术语,向身边的助理报出一连串数字。

然后,她们打开了那两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的不是成衣,而是上百种颜色、材质各异的顶级布料样品。

“小姑娘,你喜欢什么颜色?或者,喜欢什么样的质感?”陈婉将几块样品递到芙兰面前,循循善诱地问道。

滑腻的真丝、柔软的羊绒、朴素的亚麻,让芙兰一时间有些眼花缭乱。

芙兰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带着天然纹理的米白色纯棉布料。

陈婉了然地笑了笑,将芙兰的选择记录下来。她没有再过多询问,而是凭借自己顶尖设计师的毒辣眼光,开始为芙兰进行搭配和构思。

这个孩子的气质,纯净得像一张白纸,但也正因如此,才能驾驭最简单的设计,也撑得起最华丽的风格。

森系的、自然的、带点可爱元素的……陈婉的脑中,瞬间就浮现出了十几套设计草图。

量裁结束,陈婉和她的团队礼貌地告辞。

芙兰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回想着刚才的经历,心中对秦诗玥的感激,又加深了一分。

她不仅给了自己一个家,给了自己食物,现在,还要为自己准备合身的衣服。这份恩情,该如何报答呢?

……

傍晚,秦诗玥回到了家。

芙兰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冲到门口迎接。

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秦诗玥,似乎有些不一样。

秦诗玥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比往日更甚的、化不开的冰冷和疲惫。

即使在看到芙兰时,那双冷澈的眼眸里,也只是闪过一丝微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流露出柔和的暖意。

晚餐时,秦诗玥也显得心事重重,几乎没怎么说话。

芙兰很担心,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询问。

她只能默默地吃着饭,时不时偷偷地看向对面那个神情凝重的沉默少女。

饭后,秦诗玥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而是独自一人,走上了阳台。

她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父亲白天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冰冷锁链,在她的心头越缠越紧。

家族、联姻、责任……

这些她从小听到大、早已厌烦透顶的词语,再一次像无法摆脱的宿命一样,向她压了过来。

她靠在实木栏杆上,望着楼下那片由无数灯火汇聚成的、璀璨城市星河,心中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闷和孤独。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角落里的那盆兰花。

那盆前几天还病恹恹、叶片发黄、连花茎都快要折断的墨兰,此刻竟然活了过来?

不仅活了,而且活得极其精神。

它那几片原本暗淡无光的叶片,此刻正舒展着,呈现出一种饱满的翠绿色,仿佛能滴出水来。

那根原本萎靡的花茎,也重新挺立了起来,甚至比之前长高了一截。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花茎的顶端,竟然鼓出了一个含苞待放的小小花苞。

秦诗玥愣住了。

秦诗玥之所以对这盆花印象这么深,是因为这个品种极难养护。

她本来已经和一位专业的园艺师约好,周末上门来抢救它一下。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荒谬的、但又是唯一的可能性,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秦诗玥猛地回过头。

芙兰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身上还穿着那套小兔子睡衣,怀里抱着丝绒靠枕,正用一种担忧而又不安的眼神望着她。

秦诗玥指着那盆奇迹般复活的兰花,“……是你做的吗?”

秦诗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芙兰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害怕了。

她害怕秦诗玥会因为她擅自使用魔法而生气,会觉得她是个怪物,会把她赶出去。

她低下头,小小的手紧紧地抓着靠枕,沉默了许久。

最终,诚实的本能,还是战胜了恐惧。

她抬起头,看着秦诗玥,轻轻地、但又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秦诗玥看着她那副准备接受审判的可怜模样,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她只是走上前,伸出手,轻声说道:“不要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随后,她将手轻轻覆在芙兰的头顶上,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你治好了兰花,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你。”

秦诗玥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她顿了顿,“你的魔法……还能做什么?”

秦诗玥望向芙兰,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纯粹好奇。

芙兰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想了想,然后,在秦诗玥注视下,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一段神圣又充满安宁气息的歌谣,从她的唇间缓缓流淌而出。

Lasta lirennyan……(聆听 我的歌谣……)

Nai isilmë ná mi nínya(愿月光在你的心间长照)

Nai elenathar caluvar mi lómë(愿星辰在你的夜空长明)

Nai lótë quilluvar mi tiëlya(愿花朵在你的路途盛开)

Nai lossë vanwa, ar anar orta(霜雪消融,晨光初临)

Nai caure autuva, hrívë autuva(忧苦消散,冬夜远去)

Nai naicor restuvar, sérë tullë(痛苦止息,平和降临)

Lasta lirennyan……(聆听 我的歌谣……)

……

那不是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而是更古老的、仿佛直接与灵魂共鸣的音节。

歌声很轻,很柔,像月光下流淌的溪水,像森林里拂过树梢的晚风,像母亲在摇篮边的低语。

阳台上的花朵也在悄然回应,叶片微微颤动,仿佛随着这段歌谣一同呼吸。

夜风静了下来,城市的喧嚣似乎在歌声中变得遥远而模糊。

秦诗玥感觉,自己那颗因烦躁和压力而绷紧的心,在这空灵的歌声中,被一只温柔的手,一点点地轻轻抚平了。

父亲带来的压迫感,家族带来的窒息感,对未来的迷茫感……所有这些负面的沉重情绪,都在这纯净的歌声中,被奇迹般地洗涤和净化了。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夜风中时,秦诗玥发现,自己竟然前所未有地感到平静。

“这是……”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治愈的歌……”芙兰的脸颊有些微红,似乎因为得到了认可而感到一丝害羞,“低阶的……治愈魔法。”

秦诗玥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魔法。”

“……?”芙兰困惑地看着她。

“是你。”秦诗玥的目光,宁静而又温柔,“是你,治愈了我。”

芙兰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秦诗玥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下,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芙兰乖巧地依偎了过来,将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秦诗玥的目光投向了远处城市那片沉默、无尽的灯海。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能照进她的心里。

那些盘踞在她心底深处、从未对任何人言说的阴影和重压,在这一刻,因为身边这个小精灵纯粹的体温,而有了倾诉的冲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另一个人倾诉自己心中的烦恼。

在这个精灵女孩面前,所有伪装与冰冷,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没有说得太详细,只是提到了家族的年会、必须参加的聚会,以及一些……很麻烦的安排。

芙兰安静地听着。听到家族年会时,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芙兰可以……陪你去吗?”她用一种充满期盼的语气问道。

秦诗玥愣了一下。

她想象了一下,把芙兰这个不谙世事的小精灵,带到那个充满了虚伪客套、言语间刀光剑影的“名利场”……

那个画面,让她不寒而栗。

那些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会说出怎样刻薄的话语?

芙兰那颗纯净得如水晶般的心,会被那些污秽的言语,划出多少道伤痕?

不行。绝对不行。

“那种场合,太压抑了。”秦诗玥摇了摇头,直接拒绝了,“而且,他们说话,话里藏话,表面上笑脸相迎,其实……已经过了好多招。我担心你……会被他们欺负。”

“我不怕。”芙兰说,“我想帮你。”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还想……帮更多。”芙兰固执地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又坚定。

秦诗玥望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心中一暖,最终还是无奈地笑了。

她伸出手,再次揉了揉芙兰的银发,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

“那你就……好好学汉语吧。等你什么时候,能听懂他们话里的潜台词了,我就带你去。”

这本是一句委婉的推辞。

但芙兰,却把它当成了一个可以为之努力的郑重约定。

秦诗玥忽然想起了什么,“芙兰,你之前说,和我接触能补充魔力,那你有试过和别人接触吗?”

芙兰摇了摇头,“没有用的。”她很认真地回答,“设计师她们来给我量尺寸的时候,偶尔会碰到我,但……我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魔力流动。只有你……”

她顿了顿,抬起那双澄澈的金眸,带着几分羞怯却又笃定,“只有你是特别的。”

秦诗玥微微一怔,心弦仿佛被羽毛轻巧拨动了一下。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小家伙,将永远只能与自己相依,永远与自己绑在一起?

她在下一刻迅速收敛神色,把这份莫名的悸动压进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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