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并非源自外界温度,而是从血脉深处弥漫开来的绝望。
视野所及,是无数模糊而扭曲的面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讥讽,以及…杀意……
“失败者……”
“玷污王室荣耀……”
“她不配拥有高贵的血脉……”
“驱逐她!”
“杀了她!”
冰冷的宣判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灵魂之上。
力量在飞速流逝,曾经充盈于体内的血族王室强大力量,正被无情地剥离、抽走,如同潮水退去,留下的令人疯狂的虚弱感。
象征身份与力量的华服化作褴褛的破布,银色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枯槁的贴在脸颊。
王冠坠地,碎裂的声响清脆得刺耳。
她踉跄着,在无尽的荒芜与黑暗中奔跑躲避。
身后是如影随形的追猎者,他们的笑声尖锐而残忍,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伤口在不断增加,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直到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自身的血水滑落,带走最后一丝体温。
好冷……
好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骄傲被碾碎成泥,尊严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从未有过的脆弱和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其勒爆。
就在她力竭倒地,几乎要被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淹没时——
一抹暖意忽然穿透了层层冰寒。
很微弱,却很坚定。
仿佛无尽寒夜中骤然点亮的一盏小灯,尽管光芒熹微,却清晰无误地指引着方向。
她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
是谁?
那个人影逆着光,轮廓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气息。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感受到一种毫无保留的关切与温暖。
那人缓缓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来吧。
沉默的邀请,却比任何声音都具有穿透力。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像是迷途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幼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扑向那个怀抱。
预想中的冰冷和嘲笑没有到来。
自己落入的是一个无比温暖柔软的怀抱,带着淡淡的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地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甜香。
那怀抱的主人轻轻环住了她,一只手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动作生涩却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没事了……”
“别怕……”
模糊而轻柔的声音,奇异的抚平了她体内翻腾的恐惧与绝望。
好温暖……
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暖意,将脸深深埋入对方的颈窝,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委屈和依赖。
这个怀抱……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她努力的想抬起头,看清拥抱着她的人到底是谁。
光线似乎明亮了一些,隐约能看见对方柔顺的黑发,细腻白皙的肌肤……
以及颈侧那一道已经淡去、却依旧能辨认出的…细微齿痕……
!!!
樱井绯真猛的睁开了眼睛。
紫色的眼眸中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悸与恐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映入眼帘的并非冰冷残酷的追杀场景,也不是阴暗破败的废墟。
而是陌生的、带着淡淡洗衣液清香的天花板,柔和的晨光透过米白色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温暖的光带。
身下是柔软的床垫,包裹着身体的被子蓬松温暖,散发着阳光味的放松馨香。
这是…哪里……?
她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了腰腹间的肌肉,一阵隐痛传来,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的冲回脑海。
重伤…逃亡……
近乎本能的循着那诱惑至极的气息……
在最后失去意识前,似乎是倒在了一个充满水汽的狭小空间里……
所以,她没有被追杀者发现?而是……
她的视线猛的转向身侧。
就在旁边,近在咫尺的距离,另一个少女正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睡的正熟。
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小巧。
长而卷翘的睫毛安静地覆盖着眼睑,呼吸均匀轻浅,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点孩子气的乖巧。
是那位自称米彩、拥有臻血的人类少女。
而此刻,她们两人的睡姿……
樱井绯真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不知是在夜里何时,她们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
她自己的手臂越过了本该存在的界限,搭在了米彩的腰侧。而米彩的一条腿,也毫不客气地压在了她的腿上,透过薄薄的睡衣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
极其亲密的纠缠般的睡姿。
简直像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小兽。
轰的一下,血液似乎全都涌上了头顶。
樱井绯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的抽回自己的手臂,同时迅速挪开身体,试图拉开距离。
动作幅度过大,再次牵扯到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感。
她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捂住腰腹,却意外地发现,那原本足以致命的伤口,此刻竟然只剩下一种类似肌肉过度拉伸后的酸胀感。
不仅如此,连左肩的贯穿伤也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这…怎么可能……?
血族的自愈能力确实强大,但在能量极度匮乏、重伤濒死的情况下,恢复速度绝不可能如此之快!
除非……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米彩恬静的睡颜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对方从睡衣袖口中露出的左手手腕上。
那里,贴着一块略显突兀的卡通图案创可贴。
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奇异甜腻感的血香气味,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答案不言而喻。
又是她…救了自己……?
用她的臻血……?
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樱井绯真。
震惊、错愕、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
汹涌而上的则更多是羞恼和难堪。
她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昏迷前,是如何狼狈地倒在对方的浴室里。
想起自己不久前,还如何冰冷地威胁对方,让她忘记一切,滚得越远越好。
甚至放出狠话,无论她躲到哪里,自己都会找到她。
结果呢?
结果自己这个放出狠话的人,却以最狼狈不堪的姿态,主动送上了门,不仅需要靠对方的血液才能活命,甚至……
她的视线僵硬地向下,落在自己身上穿着的印着几只憨态可掬小白猫的浅蓝色纯棉睡衣上。
尺寸明显偏小,穿在她身上紧绷绷的,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和脚踝。
这幼稚可笑的衣服是谁换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这意味着,对方不仅看到了她最虚弱狼狈的样子,甚至还帮她清理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一想到那个画面,樱井绯真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脸颊和耳朵控制不住地发烫。
一种强烈的、几乎想要立刻消失的羞耻感攥紧了她。
她樱井绯真,血族王室第一顺位继承人,何曾受过如此窘迫的待遇!
她本该感到愤怒,感到被冒犯,感到强烈的排斥和厌恶。
可是……
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的飘向身旁依旧熟睡的米彩。
晨光温柔勾勒着少女柔和的轮廓,呼吸平稳,睡颜纯净得不可思议。
预想中的反感和厌恶并没有出现。
是因为对方救了自己吗?
不对,肯定是因为那该死的臻血在诱惑自己。
一定是这样。
樱井绯真在心底拼命说服自己。
只是因为她是臻血的拥有者,是独一无二的、能快速治愈自己伤势的“特效药”。
所以自己才会容忍她的靠近,容忍这过分亲密的接触,容忍她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
仅仅是因为她的利用价值。
一定是这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靠着床头坐起身,柔软的床头靠垫让她紧绷的脊背稍微放松了一些。
她需要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追杀她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昨天的遭遇战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实力远超她的预估。
她现在的状态,即使伤势在臻血的作用下恢复了七七八八,但力量仍然所剩无几,依旧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返回族地?
在历练结束前,这是不被允许的,也会被视为认输和放弃,那些虎视眈眈的旁系支脉,必定会借此大做文章。
继续留在人类世界,就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并且尽快恢复力量。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米彩身上。
这个人类少女,无疑是目前最大的变数和契机。
臻血的效果远超她的想象,仅仅是少量血液,就能让她濒死的重伤恢复到这种程度,如果能定期……
停!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摁了下去。
依靠一个人类?一个来历不明、免疫精神干涉、行为处处透着诡异的人类?
这太危险了。
可是……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昏迷时那个光怪陆离的噩梦,以及最后那个温暖得令人想要落泪的怀抱。
还有醒来时,两人亲密无间的睡姿,所带来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混乱的思绪如同缠在一起的线团,让她心烦意乱。
杀了她?以绝后患?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却比上一次更加微弱,甚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抗拒。
先不说对“救命恩人”下手是否符合她内心坚守的某种准则,单单是失去臻血来源这一点,在当前形势下就显得极不明智。
更何况…她真的能毫不迟疑的下手吗……?
就在樱井绯真眉头紧锁,内心激烈斗争之时,身旁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米彩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如同蝶翼轻扇,然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初醒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带着显而易见的迷茫和困倦,焦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向靠在床头、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的樱井绯真。
四目相对。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米彩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随即,那迷茫迅速褪去,被一种恰到好处的惊慌和些许羞涩所取代。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下意识拉高被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怯意的眼睛。
“那个…早、早上好……?”
完美的符合一个普通人类少女在清晨醒来,发现床上多了一个前些日刚刚威胁过自己的非人生物时应有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