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看那里!”

西格的肩膀被同伴撞了一下,他顺着同伴所指向的方向望去。

酒吧昏黄的灯光倒映在木桌表面,反射出朦胧的光泽。

这个胡子拉碴的粗鲁水手当然不是要他看昏黄的灯光洒在桌面上有多好看,而是要他看那个坐在桌前的女人。

准确的说,是一位修女。

外面下着暴雨,雨点噼里啪啦的撞在酒吧玻璃窗上,那位修女就这么靠在窗边,似乎在欣赏雨幕,一身黑白相间的修女服也没法遮掩她呼之欲出的身材。

西格不太明白这雨幕有什么好看的,这个季节因格雷城总是阴雨连绵,任何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早就看腻了。

“要不要去搭讪一下?”

同伴用他那比萝卜还粗的手指头戳西格的肩膀。

“搭讪?拜托,人家可是修女啊。”

西格无奈的放下酒杯,半杯琥珀色的酒液随着动作轻晃:“搭讪也要分人的吧?”

“切,能来酒吧的修女,会是什么正经修女吗?”

同伴继续怂恿,他们这种水手一年之中有九个月都在海上,唯一能见到的雌性大概就是海里的鱼。

在这阴雨连绵无法出海的季节,在酒吧猎艳就成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要去你去。”

西格摇摇头,将酒杯倒满。

“那咱们来打个赌。”

可是同伴却非常精准的抓住了西格的兴趣:“我赌那个修女,不是什么正常修女。”

赌这个字,成功提起了西格的兴趣。

作为一个水手,他其实并不像同伴们那样热衷于猎艳活动,反而,他对赌这个字眼带着一种狂热的爱好。

“那我就赌那个修女,是正经修女。”

西格对同伴比出一个中指,这在他们这些大老粗之间代表着“OK”和“我跟了”。

他端着一酒杯起身,走向那位窗边的修女。

昏黄的灯光将她颈间挂着的银质十字架照射成琥珀色,她面前桌上摆着斟满酒液的杯子。

一口没喝,看起来只是礼貌性的点了一杯酒,借此留在酒吧里避雨而已。

对于这场赌局的胜负,西格心里已经有了底气。

“这位修女小姐,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西格努力摆出一副和善的笑脸,如果这位修女拒绝他,那就代表着,这个赌局他赢了。

虽然没有定下什么赌注,但是能赢下赌局就是他的追求。

他在意的,只有赌还有赢这两个字眼而已。

“抱歉,我不喜欢喝酒。”

修女转过头来,画的锋利的眼线下,是一双湛蓝到如同星辰的眸子。

西格是个大老粗水手,他没法像诗人一样用语言描绘出这双眸子该如何美丽。

他只能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这双眸子,好像在晴朗的夜晚中,他在甲板上看到的夜空。

“但是……”

修女望着他,粉舌轻轻扫过唇间:“我对你的赌局,很有兴趣。”

修女服开叉之间,隐隐掠过一丝银光。

“赌局?”

西格尴尬的挠着后脑:“什么赌局啊?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这修女,是听到了什么吗?

“你,还有你的同伴。”

修女缓缓撑起下巴,用眼神指向西格那个胡子拉碴的水手同伴:“你们刚刚打了一个赌,赌我,是不是正常修女。”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亢奋的神采。

“那您究竟是不是修女呢?”

既然已经被拆穿,西格索性也不再隐瞒,他不在乎被这位修女小姐打上什么浪荡的标签,他只在乎赌局而已。

“跟我赌一场,我就告诉你。”

修女咧出一个笑容,明媚动人。

“那您是要跟我赌什么呢?”

西格索性坐在修女对面,拿出他惯常的赌徒姿态:“百家乐?骰子?21点?”

他这样的赌徒,随口就能列举出一长串常见的赌博游戏。

“玩这个。”

修女从裙子开叉的地方抽出一把左轮手枪,熟练的推出弹巢,五枚子弹叮当落下:“这在我的家乡,是一种相当受欢迎的玩法。”

她说话时,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倾垂而下。

西格被她的气势镇住了。

平心而论,这位修女不管从长相还是穿着打扮来看,都应该是那种会在教会里悲天悯人的温和女性。

谁知道她居然能随手从身上掏出一把左轮手枪的?

修女小姐拨动弹巢,让它在空气中旋转成一团银光后,啪的一声合上了弹巢。

那是一柄银色的大型左轮手枪,两根银色枪管上雕刻着繁复的玫瑰花图案,握柄处是洁白的象牙材质。

光是看枪管长度就知道,这东西威力绝对不会小。

很明显,这把手枪的设计用途就不是用来对付人的,否则哪个设计师也不会失心疯到给一个大口径左轮手枪装上两个枪管,让它扣动一次扳机就能够射出两枚子弹。

那种程度的后坐力,一枪就会震碎人的手腕。

“弹巢里有一枚子弹。”

修女将手枪拍在桌上,又推向西格面前:“我们轮流对着自己脑袋开枪,谁脑袋开花谁就输。”

西格咽了口唾沫,他是嗜赌如命,可是不代表真的就能将自己的命搭在一场无所谓的赌局之中。

然而修女却好似看到了他的怯懦,嘲讽似的开口:“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直接认输。”

认输?

西格的喉咙上下滚动,他是可以认输,不论怎样,都不应该在这种地方赌命。

可是……

他将目光重现聚焦在闪烁着银光的枪口上。

认输什么的,对于一个赌徒来说,不就是耻辱吗?

他的心脏在狂跳,灼热又刺痒的触感攀上脸颊,甚至,有一股强烈的兴奋感冲上脑海。

“你先?还是我先?”

修女的声音传递进西格的耳蜗,酒吧内嘈杂的声响似乎在这一瞬间远去,只剩下他,这把手枪,还有面前这位修女。

酒吧中,并没有人注意到在窗边,有两个人即将开始玩一个赌命游戏。

“我先!”

西格双目爬满了血丝,他伸手抓起左轮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世人总以为赌徒总是喜欢去赌那一丝虚无缥缈的运气,可是实际上,一个合格的赌徒总是会在不确定中找到自己能够控制的那一丝确定。

转轮中只装了一颗子弹,因此西格中枪的概率是六分之一,很多人以为在这种俄罗斯转盘中先手开抢是有利的,因为当先手打完第一发之后,剩下的那个人中枪的概率会是五分之一。

可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当第一人开枪之后没有中枪,这才是第二个人开枪的前提,第一个人没有中枪的几率是六分之五,而第二个人中枪的几率其实是五分之一乘六分之五,还是六分之一。

所以先手开抢的人并不占优势,但是……

西格闭上了眼睛,扣动扳机。

“咔!”

击锤打空的声音响起,西格松了一口气,额头上已经被汗珠布满,他的运气没有好到抽中那六分之一的概率。

“你果然是个合格的赌徒。”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对面的修女正在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

只要自己赌对了这六分之五的概率,那么留给修女的就是五分之一的概率了。

赌徒没法控制一切,但是他能够赌,赌自己能够活下来。

他将手枪推回给了修女,这是个概率游戏,而现在,至少在这一轮中胜利的天平已经倾向于他了。

“你运气还没差到第一枪就中奖。”

修女拿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弹巢中一共有五个空位,你用掉一个,现在还有四个。”她说着“那么西格先生,什么是优秀戏剧的诀窍?”

西格先生?

西格可不记得自己说出过自己的名字!

这个修女……

“咔!”

扣动扳机,击锤打空。

“时机。”

“那什么是勇气呢?”

“咔!”

击锤打空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压力面前保持优雅。”

“所以,谁会是赢家?”

“咔!”

“我会是赢家!”

修女的脸上漏出渗人的癫狂笑容。

四个空位被她用掉三个,现在还剩一个,二分之一的概率。

冷汗已经布满了西格的额头,他的眼珠逐渐布满了血丝,将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却迟迟扣不动扳机。

“你怕了。”

修女笑嘻嘻的,撑着下巴看着西格颤抖的身躯。

他忽然将枪口对准修女。

这个修女,绝对不是正常人!

他扣动扳机!

“咔!”

击锤落空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来老天都站在我这边呢!”

修女忽然从裙子开叉处掏出另一把枪。

“砰!”

击锤撞击底火,火药燃爆产生巨大推力将子弹推出去,然后,子弹命中了西格的脑袋,鲜血飞溅。

他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赌局,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事实是这样吗?

鲜血淋漓的尸体上,一丝丝黑气正在顺着西格碎裂的头骨飘出来。

“总算上钩了啊。”

修女浅笑着,将枪口对准那股黑气凝成的虚幻形体。

那是恶魔,准确的说,是一只附身在西格身上的恶魔。

它会放大附身者的欲望和执念,比如,西格对于赌博的执念。

所以他才会接受这样一个会搭上性命的荒唐赌局,被恶魔附身的他,根本不可能拒绝任何一个赌局。

狡猾的恶魔会附身在人类身上,蚕食着他们的欲望和灵魂,直到彻底占据他们的躯体,成为一只出现在人间的恶魔。

而被它附身的西格,早在被附身的那一刻就没救了。

“砰!”

银质子弹穿过了虚幻的形体,就像阳光驱散黑暗,那个虚幻的形体尖啸着化作一缕缕白烟。

“咔咔!”

眼前的世界忽然如同玻璃般碎裂,仿佛有人抡起一柄巨锤击碎了虚妄。

等到视线重归正常时,酒吧中的人们才终于意识到了四溅的鲜血,和西格躺在地上的尸体。

至于修女,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只留下桌上那一杯空荡荡的酒杯,还残留着一片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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