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看向了不远处，在一众围在一起激烈讨论着的冒险者们身后，露西恩正静静的躺在那里恢复体力。
“我为什么要救她？”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深深扎在翡丽特心里。
她在大厂房里听到的那些话，真的是恶魔的蛊惑吗？并不，因为那些都是她曾经有过的真实想法、亦或是她师傅曾亲口跟她说过的话。
“教会害死了你的父母。”
这件事是真的。翡丽特的父母在她6岁那年失踪，从此杳无音信。翡丽特9岁那年，赫尔伯找到了她，告知她的父母已被教会所杀，并带来了一封遗书……
你要说这事跟露西恩有关系吧，这件事发生的时候，露西恩估计才一两岁。
但你要说这件事跟露西恩完全无关，那也不对，因为她终究是教会的一员……
“毁了你的生活。”
这也是事实。若非被赫尔伯救起、若非得知了父母消失的真相，翡丽特绝不会成为猎杀者，也绝不会让“复仇教会”这个行为贯穿她全部的人生……
要是没有教会，她现在会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冒险者呢，还是会成为一名短跑运动健将？
她不知道。
假如她当时听了赫尔伯的劝说，杀了露西恩……她会因此得到满足吗？
她不知道。
那她现在会为自己救出了露西恩，错失了这一良机而感到后悔吗？
她也不知道。
“翡丽特，你还好吗？”
夜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翡丽特抬头，看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这让她不禁想起了三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个下午——当时她正在被三名精英级恶魔围攻，而夜明正是在露西恩催促下，才出手救了她一命……
那时的他，也问了差不多的话。那时他的眼中，也充满了担忧……
“我没事。”翡丽特强挤出一个笑容，“露西恩怎么样了？脑子没烧坏吧？”
“那个傻妞，脑子烧坏了也跟平时没有区别。”夜明坐到她身边，嘴上带着如往常一样乐观的笑意，“而且她身体那么硬朗，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唉？不对——！”
夜明突然反应了过来：“你居然会担心她？”
翡丽特一惊，连忙否认道：“才没有关心她！我、我先说好，我对她的看法没有改变，我还是很讨厌她，你不要误会！”随后她话锋一转，“只、只是……我们毕竟一起并肩作战过、又是一起从恶魔手中逃出来的战友，我可不想我拼了命救回来一个死人。”
“如果你们俩的关系真能因此缓和一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夜明有些惆怅的嘀咕了一句后，两人就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
不远处，剿灭行动队比较有话语权的几人正激烈讨论着地狱结晶的情报。翡丽特能听到格里菲斯沉稳的分析，威克特高昂的嗓音，以及塞蕾娜时不时提出的建议。
“翡丽特……”夜明突然开口，“无论如何，感谢你救了露西恩。”
翡丽特的手指猛地收紧，手掌的烫伤处再次隐隐作痛。
她突然想起在大厂房里，当灵魂烙印的枪声惊醒她，让她摆脱了脑海中的低语时，她首先听到的就是露西恩嘶哑的喊声：
“翡丽特！快走！别管我！”
那个蠢女人……明明自己都快被触手淹没了，还在想着让别人逃命……
明明，自己都快要放弃她了，她却一直坚信自己会回应她的呐喊……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真有人傻到为了救别人而牺牲自己？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该做的事情。”翡丽特低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夜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论如何，我跟露西恩永远欠你一次。”
随后夜明起身，走向了正在讨论的众人，只留下翡丽特坐在原地独自沉思。
翡丽特轻轻用手托起了脖子上的项链，将那颗依旧散发着淡淡余温的宝石放在手心里。
她想起戴上项链那一刻时，她看到露西恩身上的光芒几乎快要熄灭，可双眼中却依旧充满了坚定，丝毫没有一丝后悔的模样……
或许——在那个虚伪到令人作呕的教会之中，居然真的孵出了一丝真正的光芒？
这个念头让翡丽特胸口发闷，她起身走向营地边缘，想要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另一边，剿灭行动队的讨论逐渐进入白热化。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着如何对付那个与厂房融为一体的庞然大物，却久久无法达成共识。
“它的体型太大了！我们根本不可能靠近核心！”
“但是我们的魔法完全可以施展那么远啊，按照原计划有何不可？”
“魔法是可以释放很远，但那玩意儿现在已经跟整个厂房融为一体了！你来告诉我，什么样的魔法才能够消灭它？”
“如果大家一起上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可问题是腐蚀地区里大家都放不好魔法！除了你们寥寥几人以外，其他人恐怕很难保证在这个距离上不失误！”
夜明站在人群边缘静静聆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大家的想法。他们虽然对如何剿灭地狱结晶一事争论不下，但有个事情却是达成了共识——他们认为地狱结晶变成如此模样后，已经变得非法危险且棘手，原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夜明于是走到了人群之中，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探讨：“各位！在讨论如何对付地狱结晶之前，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认为地狱结晶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
这个问题如同一盆冷水，让躁动的众人冷静下来。
在场的众人中没有傻子，甚至还全都是很精明的存在，尤其是那几位会长，他们早就得到结论了，于是威克特率先说道：“地狱结晶应该是先创造了结界，然后将恶魔吸引过去，用结界分解并吸收了它们所有的力量后，才最终成长到了这般地步的吧？”
“正是如此。”夜明点头，“那些恶魔不是走进去的，而是被结界'吃'进去的，所以才会出现‘明明大厂房没有可供它们进去的路，它们却进去了’这种奇怪的事情。之前我们看到的红光也并非恶魔聚集的现象，而是它体内过于浓郁的恶魔之力形成的反应。”
大家轻轻点了点头，觉得夜明说的在理。
夜明又掏出了烟管叼在嘴里，继续说道：“所以我认为地狱结晶得到了进化后变得这么大，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说不定，反而还是一件好事。”
众人一愣，不禁好奇于夜明为何会这么说。
“其原因有二。”见大家不解，夜明吐了口烟，伸出两根手指解释道，“第一，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注意——地狱结晶虽然打碎了工厂大门与墙壁，但从始至终它没有发出一点光？”
光？
大家都是一怔。
对啊！那地狱结晶不是以擅长释放能让人产生幻觉的红光而闻名的吗？它的光呢？
这并不是什么很难观察到的事情，但地狱结晶突然间的变化实在太大、那场突袭也给大家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导致他们都把主要注意力放在了它的“身材”上，而忽略了那莫名消失的红光。
“此外，大家再想想发生在阿尔弗雷德会长身上的事情。”
顺着夜明的话，大家齐刷刷的将目光放在了阿尔弗雷德身上。阿尔弗雷德则是一脸懵逼的指着自己：“啊？我？”
夜明吐了口烟道：“地狱结界明明拥有将你大老远从白枫城吸引到黑石牧场的能力，为何最后你却可以靠着一丝执念守在峡谷之前，而没有被吸引到工厂呢？”
“嘶……你这么一说……就算我的意志再怎么坚定，但——”阿尔弗雷德看向远处遮天蔽日的触手群，沉声说道，“没有外力因素干扰，想要纯靠自己的意志摆脱这玩意儿的蛊惑，怎么看都不太现实。莫非是它的致幻能力变弱了？”
夜明打了个响指：“没错，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一个原因。我怀疑地狱结晶为了制造那个结界、为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同样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它或许依旧能蛊惑人心，但它已经失去了发出致幻光芒的能力！它现在已经没有其他手段了，完全就是个只能依靠蛮力，外强中干的空壳子！”
“有道理。”艾什克点了点头，“那第二个原因呢？”
夜明轻轻一笑：“咱们一开始的最优计划就是用大量魔法直接将它轰死，对于这个计划我最担心的点是大家在施展魔法时，会不会受到那些恶魔的干扰。现在可倒好——恶魔都被地狱结晶吸收了！那咱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需要专心对付地狱结晶一个目标就好了啊！”
夜明这么一番话，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惊醒了大家。塞蕾娜更是忍不住笑出声道：“照你这么说，它强化了自己，非但没有让场面变得对它有利，反而还作茧自缚咯？”
“正是如此。”夜明点头，“所以我们接下来依然可以按照原计划行事，只需要考虑用什么样的魔法才能消灭它就好！”
有了夜明的这么一番话，众人便不再畏惧地狱结晶、也不再迷茫该如何进行计划。
当这群智力、武力、经验与直觉都是极强的冒险者们将力量使在一处后，他们便很快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