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汐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熟悉的、冰火交织的悸动。左手掌心,温和而沉重的大地脉搏般的引力能量缓缓流转,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属于“令汐”本身的力量。而右手,以及更深层的地方——尤其是右眼窝深处——则盘踞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冷冽如万载寒冰、锋锐如时空碎片的力量。
那是别的“馈赠”。剥夺之眼,以及从合那里剥夺后转嫁而来的时空魔力。
它们并非一体,却在她体内诡异地共生,如同两条互相撕咬又彼此制约的毒蛇。
“开始吧。”合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中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只是陈述,“先尝试单独引导时空魔力。它是外来的,但经由别的转化,已与你部分同化。感受它,像感受水流,而非刀刃。”
令汐闭上双眼,努力将意识沉入那片冰冷的“海洋”。起初是刺痛,仿佛细微的冰棱在血管中穿行,试图割裂她的意志。她记得新闻画面里合挥手间转移千万人的举重若轻,但那力量在自己体内却如此狂野难驯。
她抬起右手,指尖微颤。意念集中,试图构造一个最简单的空间扭曲——让远处的一个训练假人轻微位移。
然而,力量涌出的瞬间,失控发生了。
并非空间扭曲,而是以她指尖为中心,一小片空间的结构骤然变得“脆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粘合力的积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空气中的微尘在那片区域里瞬间停滞,然后无声无息地湮灭了一部分——不是消失,而是“存在”被短暂地否定了一瞬。
是剥夺之眼!它竟在时空魔力试图运转时,自发地渗透了出来!
令汐猛地缩回手,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右眼传来灼热的刺痛,仿佛有熔岩在眼球后方流动。
“压制它。”合冷静地指示,“别留下的‘锁’在阻止你轻易使用时空魔力。你必须用更强的意志力,在引导时空魔力的同时,约束剥夺之眼的本能反应。记住,它们现在是你的力量,不是你。”
我的力量……令汐咀嚼着这个词,心底泛起苦涩。哥哥,你把这危险的东西给我时,到底在想什么?是觉得我必须有这种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才能自保?还是……你早已预料到,终有一日,我需要用这源自于你的力量,来面对你?
她再次尝试。这一次,她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右眼。那冰冷的灼热感是如此清晰,仿佛一个活物,一个冰冷的、属于别的碎片,嵌在她的身体里,冷漠地注视着外界,随时准备将所视之物“归零”。
她小心翼翼地分离着自己的意念。一部分意识如同纤细的丝线,探入那冰寒的时空魔力之源,试图将其轻柔地引出;另一部分意识则化作坚固的堤坝,牢牢围困着右眼中那蠢蠢欲动的剥夺意志。
过程缓慢而痛苦。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她能感觉到两种力量在经脉中奔流、碰撞、摩擦,带来一阵阵生理上的恶心和眩晕。时空魔力渴望塑造空间,而剥夺之力渴望抹消存在,它们本质相斥,却被别的强行糅合在一起,塞进了她的体内。
时间一点点流逝。训练场内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偶尔力量失控时,空气发出的怪异悲鸣或细小物体的湮灭声。
失败了无数次。有时是时空魔力泄出,却扭曲了不该扭曲的地方,让旁边的金属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多时候是剥夺之力失控,将她试图作为目标的训练假人悄然抹去一角,或者让地面出现一小片绝对光滑、失去所有纹理的“空白”区域,看得人头皮发麻。
每一次失败,都让令汐对别的意图更加迷茫,也更加恐惧。
他赋予她这种力量,难道真的只是冷冰冰地认为这是“最优解”?让她拥有足以自保(或者说,足以造成巨大破坏)的武器,至于这武器是否会反噬其主,他并不在乎?就像他制造那些拥有完美外表的人造人,只是为了更好地利用人类的欲望,而非考虑她们自身的感受?
“哥哥……在你眼里,我们究竟是什么?我……又是什么?”她无声地呐喊,汗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瞬间被那冷冽的力量气息蒸干。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放弃的念头一闪而过。这份力量太沉重,太危险,太痛苦。
但下一刻,她眼前闪过别的身影。那个曾经会温柔抚摸她头发、教她控制引力、眼神深处却总是藏着无尽孤独与疯狂的兄长。那个如今站在迷雾与黑暗之中,不知是救世主还是灭世者的“别”。
她必须找到他。必须站在他面前。必须问清楚一切。
也必须……阻止他。如果他的道路最终通向毁灭,无论是毁灭他人,还是毁灭他自己。
这份决心如同淬火的钢针,刺穿了疲惫与恐惧。
她重新站直身体,抹去眼前的汗水。右眼的灼热似乎也因她坚定的意志而稍稍平息了一些。
她改变了策略。不再试图完全分离两种力量——那似乎是不可能的,别的“锁”将它们捆绑得太深。她开始尝试……接纳这种共生。
她想象着,时空魔力是水,而剥夺之力是水中蕴含的、能够溶解万物的“酸”。她不能只取水而弃酸,也无法单独控制酸而不让水流动。她必须同时驾驭它们,理解它们的特性,让它们在需要的时候,以需要的比例显现。
这一次,当她再次抬起手时,心态已然不同。不再是与体内力量对抗的囚徒,而是试图成为驾驭烈马的骑手。
意识沉入那片冰冷的力量之海,但她不再抗拒那份剥夺的意志,而是尝试去“理解”它,去感受那份“否定存在”的规则本质。与此同时,她对时空魔力的引导也更加精细,不再是粗暴地拉扯,而是细腻地编织。
指尖前方,空间开始荡漾起涟漪。这一次,涟漪的中心没有出现脆化或湮灭,而是稳定地形成了一个微小的、旋转的漩涡。
目标假人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手推动,平移了恰恰一厘米。
成功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厘米,但这是第一次,她在没有引发剥夺的情况下,成功使用了时空魔力!
令汐几乎要虚脱倒地,但一股巨大的兴奋感支撑着她。她看向合,眼中闪烁着微弱却真实的光彩。
合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缓和了一瞬:“初步的协调。但剥夺之眼只是被暂时压制,并非驯服。继续,直到它成为你意志的真正延伸,而不是一颗不受控的炸弹。”
接下来的训练更加艰苦。令汐开始主动尝试触碰那更危险的力量——剥夺之眼。
这比引导时空魔力还要困难百倍。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规则层面的力量。它不遵循能量守恒,不遵循物理定律,它直接作用于“存在”这个概念本身。
她第一次刻意尝试激活它时,强烈的虚无感几乎吞噬了她的意识。仿佛她自己也要被那否定的漩涡一同卷入,化为乌有。右眼的灼热变成了剧烈的疼痛,视野里虹光乱闪,各种怪异的、非现实的影像碎片冲击着她的大脑——那是被剥夺的“存在”残留下的最后印记吗?
她看到一面不存在的镜子消失前的反光,看到一小块被抹去的地板曾经的木纹,甚至……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实验室的角落,别正背对着她,在一个培养舱前操作着什么……那是被这力量剥夺过的某个物体的记忆碎片?
“稳住!”合厉声喝道,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促,“别迷失在存在的残响里!记住你是谁!记住你要做什么!”
令汐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她瞬间清醒。她强行将意识从那些可怕的碎片中拉扯回来,死死固守本心。
我是令汐。我要掌控这份力量。我要找到哥哥。
她反复默念着,如同咒语。
她开始用更小的目标练习。一片羽毛,一滴水,一小粒金属屑。她凝视着它们,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深植于右眼的剥夺意志去“凝视”,去理解它们“为何存在”,然后尝试去“否定”那个理由。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剥夺之力并非简单的毁灭,它更像是一种“规则删除”。抹去一片羽毛,并非施加力量摧毁它,而是从规则上否定它“作为羽毛存在”的资格。
每一次成功的剥夺,都伴随着精神力的巨大消耗和一阵强烈的空虚感。仿佛她自己的一部分也被一同剥夺了。而被剥夺的物体,消失得彻彻底底,不留任何痕迹,连原子层面的信息都不复存在。
这种绝对的、彻底的“无”,比任何狂暴的破坏都更令人心悸。
令汐时常在训练间隙瘫倒在地,望着空旷的穹顶,陷入深深的迷茫。
哥哥……你每日与这种力量为伴吗?你用它剥夺了合的力量,剥夺了无数或许该存在或许不该存在的东西……使用这种力量时,你是什么感觉?会不会也感到空虚和冰冷?这份力量,是否也在一点点剥夺你身而为人的部分?
她无法想象。每一次使用剥夺之眼,都像是在触碰深渊,而别,似乎早已置身于深渊之底。
随着时间推移,她对两种力量的掌控渐渐加深。虽然远未到娴熟的地步,但至少不再是完全失控。
她甚至开始尝试……结合。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念头。将时空魔力与剥夺之眼结合使用,会产生什么效果?
第一次尝试时,她差点毁掉半个训练场。
她原本只是想用时空魔力构造一个空间屏障,然后尝试用剥夺之眼“否定”掉屏障上受到的一次模拟攻击的“冲击力”这个概念。但两股力量接触的瞬间,发生了恐怖的连锁反应。
空间屏障本身的存在被剧烈动摇,剥夺之力沿着魔力联结反噬而来,时空魔力则疯狂暴走试图修复被剥夺的空间结构。最终结果就是那片空间瞬间陷入彻底的混乱,空间结构不断生成又被立刻抹除,形成一个不断湮灭和重生的可怕区域,发出刺耳的、仿佛现实本身在哀鸣的噪音。
合第一时间张开了更强的时空屏障将那片区域隔离,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来,别也没有完全掌握这两种力量结合的全部可能性。”合看着那片逐渐平息的、残留着恐怖能量痕迹的空间,低声道,“或者,他掌握了,但并未将那份知识留给你。”
令汐心有余悸,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几乎要被那混乱的漩涡撕碎。
哥哥……你留给我的,究竟是一条通往你的路,还是一个……测试?测试我能否驾驭这份连你都可能未曾完全掌控的力量?还是说,你希望我看到这种结合后的可怕景象,从而……畏惧它,放弃使用它?
她越来越看不懂那个男人了。
训练仍在继续。日复一日,在失败、痛苦、迷茫和偶尔的微小成功中循环。
令汐的身体日益消瘦,脸色更加苍白,但她的眼神却逐渐褪去了最初的浑浊与脆弱,变得越发深邃和坚定。那双眸子里,一边倒映着引力与时空的流转,一边深藏着剥夺万物的虹光。
她开始更深刻地理解这两种力量,也通过它们,试图去理解那个赋予她力量的人。
时空魔力,代表着“变化”、“移动”、“可能性”。它就像别的某一面——那个渴望打破僵局、渴望改变人造人命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开辟新道路的疯狂科学家。
而剥夺之眼,代表着“否定”、“终结”、“绝对性”。它则映射了别的另一面——那个对现有秩序充满厌恶、认为许多存在本身即是错误、不惜以最决绝手段抹消一切的冷酷神明。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为何会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又为何,他要将这对矛盾的双生力量,一同赋予她?
令汐站在训练场中央,缓缓抬起双手。左手掌心,银色的时空魔力如同温顺的星河般流淌旋转;右手掌心,无形的剥夺之力让周围的光线都微微扭曲,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
她看着这两股力量,仿佛看到了两个不同的别。一个是想要“拯救”的兄长,一个是想要“毁灭”的狂人。
而她自己呢?
她拥有引力,却被迫接纳了他的剥夺与时空。她渴望着与哥哥重逢的温暖,又坚定着必须阻止他的决心。
她本身,何尝不也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或许,哥哥将力量给她,正是因为他早已看到了这一点。看到她和他一样,体内存在着矛盾与挣扎。他并非只是想给她武器,而是……将一种可能**给了她。一种如何协调自身矛盾,如何同时驾驭创造与毁灭、改变与否定的可能性。
他让她自己去选择道路。是像他一样,被矛盾撕裂,走向极端?还是能找到一条不同的路?
“哥哥……”令汐轻声自语,双手缓缓握紧,两股危险的力量悄然隐入体内,“你是在逼我快速成长,逼我去思考你思考过的问题,面对你面对过的抉择吗?”
她望向训练场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未知的彼方。
“好吧。”她眼底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决意,“如你所愿。我会掌握这份力量。我会变得足够强大。”
“然后,我会找到你。”
“用你给予我的这双眼睛,亲眼看清楚你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用你赋予我的这份力量,亲自向你寻求一个答案。”
“最终,我会用这力量,做出我自己的选择。”
“关于你。关于我。关于这个世界的……未来。”
训练场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的轮廓边缘微微扭曲模糊,仿佛同时存在着生机与虚无。
她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而那份沉重的、双生的力量,将是她唯一的旅伴与武器,直至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