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的声音忽然响起，轻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传入加百利耳中：
“说起来……不久前我迷路的时候，是你在树上，提示我的吧？”
她依然背对着他，姿态放松，仿佛只是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呃——！”加百利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心跳骤停了一拍，脸颊瞬间滚烫。
“抱歉！我、我不是有意要跟踪……我只是……”他语无伦次，内心被巨大的羞愧和担心淹没——她果然发现了！
她会不会觉得被冒犯与不被信任？
“为什么要道歉呢？”
洛伊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甚至还有一丝温和的责备，仿佛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慌张。
“是加百利帮了我，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惊飞了那些鸟儿，我可能真的要在那片林子里转到天黑了。”
她说着，身体自然地微微后仰，脊背轻轻靠上了加百利的后背。
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
既通过身体的接触传递了“亲近”和“信任”的信号，又因为是背后而非面对面的拥抱，完美维持了她那份无形的“安全距离”，避免目光直视可能带来的压迫感和情绪暴露。
加百利整个人僵住了，背后传来的微暖触感和重量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之前的羞愧和担忧瞬间被一种受宠若惊的情绪取代。
听到洛伊在他身后轻轻舒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愈发柔和，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才对。”
“你的心思，我其实……大概能明白哦。”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
“而且……说实话，我现在反而觉得很高兴。”
“因为现在，在这个地方，最能让我感到安心的……”
“……就是加百利你了。”
啪！
缰绳被加百利无意识收紧！
两匹正小跑的马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勒住，发出一阵不满的嘶鸣，马车猛地顿住，骤然停在了路旁。
加百利从小到大，即便是帕米拉也从未对他展露过如此全然的信任和依赖，洛伊这句话冲击得他心脏狂跳，几乎无法思考。
？
洛伊完全没预料到对方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因着惯性，她整个人被带着向后一倾，险些完全躺到加百利背上。
［不是吧？这凡人简直就是蠢物！］
一股尖锐的恼怒在她心底炸开，几乎要冲破那副温和的假面。
好在她凭借着意志力，在身体失衡的瞬间，用手极其自然地在身侧的车板上轻轻一撑，稳住了身形，重新拉开了那点微妙的距离。
所有情绪被强行压下，面上依旧是那副带着些许茫然和无辜的温和表情。
这类甜腻的信任话语，爱神那家伙曾经没完没了地对她灌输，她向来只当是噪音。
唯有弱者，才需要依仗他人的信任与关照来获取安全感。
“……抱歉，洛伊小姐，”加百利的声音异常低沉沙哑，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翻涌的情绪，“上面……有个麻烦的家伙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洛伊立刻捕捉到他语气里真正的警惕，而非刚才的情绪波动。她顺势翻身，轻巧无声退入车厢后半部分的阴影里，透过帘子孔隙向外望去。
天空中，一点黑影正无声地盘旋投下。
那是一只乌鸦，却比寻常乌鸦大上整整两倍，羽翼漆黑如夜，它没有发出任何啼叫，只是以一种规律的轨迹在空中划着圈，仿佛一颗监视的眼瞳。
“洛伊小姐，不要动，”加百利的声音压得极低，紧绷如弦，“那家伙静态视力不太好……但动态视力极其敏锐。”
一滴冷汗正从他额角滑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
终于，在三分钟后，那只诡异的乌鸦似乎一无所获，振翅向着远方的山峦飞去。
加百利这才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刚才真是……惊险。”他心有余悸地喃喃道。
“那是什么？”洛伊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一丝未散尽的“惊魂未定”。
加百利抹去额角的汗，声音还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莫格……山贼寨里唯一的法师，也是所有巡逻和哨岗的总负责人。刚才那只乌鸦与他的视觉相连……最主要的是，”他喉咙发干继续说，“他见过我的脸。”
…
与此同时，在距离马车三公里左右，位于险峻山峰阴影下的山寨深处。
这里一座利用天然洞穴和粗犷石木结构搭建而成的巨大厅堂——【黑厅】。
空气潮湿阴冷，混杂着烟酒、烤肉、汗臭和一丝血腥味。
巨大的火盆在厅堂两侧燃烧，火光将壁上影子拉得老长，仿佛群魔乱舞。
大厅尽头，一张粗糙的巨大石椅上，端坐着山寨的首领——“碎颅者”戈尔加。
他身材壮硕如熊，一脸胡茬，狰狞的伤疤从额头划过左眼，直抵下巴，正用一柄匕首剔着牙，眼神凶悍而慵懒。
在他下方，气氛却并不轻松。
“鸦眼”莫格，一个裹在陈旧褪色法袍里的干瘦男人，正闭目瘫坐在一张离火盆最远的靠椅里。
他脸色苍白，仿佛久不见日光，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只与方才天空中别无二致的乌鸦，正安静地立在他椅背的阴影处，梳理着羽毛。
“啧，”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疤面”格朗克，是名半兽人头目，他焦躁地跺了跺脚，地面仿佛都在微颤，“莫格！你那破鸟到底看到什么了？屁大点事也值得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半天？”
莫格眼皮都未抬，声音干涩得像摩擦的羊皮纸：“格朗克，闭上你的臭嘴，就在通往黑木镇的路上，一辆早该返回的马车，停驻了，上面似乎只有一个人。”
“也许是马累了，或者是哪个蠢货下车撒尿！”格朗克咆哮道，“就为这点破事把我们叫来？”
“安静，格朗克。”一个冰冷丝滑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黑暗精灵“影牙”莎莉娅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坐在一根从岩壁横生出的粗大根茎上，手中把玩着一柄淬毒的匕首。“莫格的‘眼睛’很少出错，谨慎总是好的。”
戈尔加首领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岩石：“莫格，说清楚点。是肥羊？还是麻烦？”
莫格缓缓睁开眼，他的瞳孔异乎寻常地浑浊。
“距离太远，无法清晰辨知……只有模糊的人影和马车轮廓。”他顿了顿，补充道，“但直觉告诉我……那停顿更像是在躲避我。”
“哼，直觉？”格朗克嗤笑。
“够了。”戈尔加挥了挥手，打断可能的争吵，“让下一班巡逻队多加留意那条路就是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谈。”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头目。
“那个女孩……叫帕米拉的那个，骨头很硬，吵得我头疼。”
他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玩味，“养了这么久，也该派上用场了，正好上一个姑娘玩死了，下一个就让她来。”
格朗克愣了一下，随即发出洪亮而粗野的笑声：“哈哈！首领英明！那个头确实够劲！早就该这么办了！”
他脑子里只有最直接的征服欲。
莎莉娅细长的眉毛挑了一下，不发表任何意见，反正她基本只负责行罚。
莫格则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似乎对这类事情毫无兴趣，再次闭上了眼，精力已经耗尽。
“那就这么定了。”戈尔加一拍石椅扶手，做出决定，“去给她收拾收拾，换身像样点的衣服，通知下去，就今晚，老子要办喜事！让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
命令被下达，而帕米拉，这位可怜的姑娘此刻蜷缩在牢笼角落中，对此浑然不知。
…
“‘碎颅者’戈尔加、‘鸦眼’莫格、‘疤面’格朗克以及‘影牙’莎莉娅……就这四个，对吧？”
洛伊听着加百利报出的这些名号，稍做总结。
“是的。”加百利停下马车，首次极其严肃地转身看向洛伊的脸，眼中充满了忧虑和挣扎，“所以……洛伊小姐。”他艰难地问，声音低沉，“那地方……真的就是龙潭虎穴，帕米拉也……生死未卜，你……真的确定要去吗？”
“加百利，我们不只是为了帕米拉。”洛伊转过身，没有去看加百利，“总得有人当那个英雄的，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们？”
“可我们该怎么做？不论人数还是实力都在我们之上！”加百利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洛伊到底哪来的自信。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句话。
“听我的就好，听我的就好。”
这是一句极其简单甚至带有命令性质的话。
可为什么他就是没法反驳？
洛伊则完全没去思考加百利此刻的想法，因为她早就心知肚明。
至于那些山贼……
有谁会因为去刨蚂蚁洞而恐惧的吗？
麻烦的家伙，全部都杀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