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胃部依旧隐隐的不适和手臂针孔的刺痛,站起身。他看着自己衣襟上沾染的些许污渍和刚才干呕留下的狼狈痕迹,皱了皱眉。

不能就这副样子出去。

他凭着脑海中零星闪过的、属于这个“林浩”的记忆碎片,摸索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倒是比想象中稍好一些,虽然陈设简单,略显空旷清冷,但至少干净。

他找到水盆和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洗了脸和手,又换下了那件弄脏的中衣,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料子普通但还算整洁的深色衣袍换上。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房间里那面模糊的铜镜前,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但轮廓分明、极其俊秀的脸。

果然,林浩看着镜中人,心情复杂。昨晚在游戏里他就觉得这个反派角色的立绘帅得有点过分,甚至压过了那个真少爷男主。现在亲眼看到,冲击力更强。

深灰色的头发略显凌乱,却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五官精致得近乎锐利,尤其是那双棕褐色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却因为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阴郁和警惕,生生透出一股凉薄的狠毒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可惜啊,长得再帅,变成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浩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镜中人也露出一个冰冷又略带嘲讽的笑容,那股“我不是好人”的气场更加明显了。

果然是标准反派脸。

他仔细端详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努力回忆着游戏背景设定里关于这个假少爷的信息。

这个架空王朝叫“周”。

这个反派,是当朝大将军府名义上“唯一”的少爷。

他原本出身平民,甚至没有姓氏。

他的母亲,似乎是大将军的亲卫?为了保护大将军而死,就在他十岁那年。

然后,因为他长得和早年失踪的大将军嫡子也就是真少爷林良极为相似,大将军或许是出于念旧、或许是出于补偿、或许另有图谋,便收养了他,给了他“林”姓,让他顶替了那个失踪孩子的身份和位置,成了将军府的“浩少爷”。

想到这里,林浩看着镜中那双棕褐色的眼睛,心里泛起一丝寒意。

一个无根无萍的平民之子,因为一张脸,骤然被抛入顶级权贵之家的漩涡中心,顶着别人的名字活着,母亲为保护养父而死,这身世,本身就写满了“麻烦”和“悲剧”的预兆。

这将军府,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和角斗场。而他,就是那个被扔进场中、注定要被撕碎的祭品。

林浩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胃里空得发疼,手臂的针孔还在隐隐作痛。刚才经历的一切像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混乱的思绪。

这哪里是将军府的少爷?连看门的狗恐怕都活得比他舒坦些。馊饭,冷水,暗地里的针扎,还有那个一脸坏笑、等着看他倒霉的仆人。

就算后来那个“林浩”变得再刁蛮,再任性,可一开始呢?他被带进这高门大院的时候,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一个没了娘,突然被抛进全然陌生环境里的孩子。

如果他最初也像自己今天这样,哭过,喊过,却发现根本没人理会,甚至招来更恶劣的对待,那除了把自己变成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用张牙舞爪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和绝望,他还能怎么办?

林浩猛地闭上眼,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让他心口发堵的念头狠狠压下去。

可怜谁?现在他就是林浩!这个处境比过街老鼠好不了多少的假少爷!

更可怕的是,他知道那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大小姐和二小姐,随便哪一个,都可能随手要了他的命。这不是游戏,死了不能重来。

他必须冷静。

得想想,必须想想清楚。

那款该死的游戏,主要的目标有五个。他知道的,目前明确出现的,是大小姐和林如英那个脾气暴躁的二小姐。

他是她们眼里多余又碍事的假货。

在这个女人说了算、男人得小心翼翼守着所谓贞洁名声的古怪地方,这座将军府就是一座华丽的牢笼。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母亲,显然早已把他忘在了脑后。

活下去,现在只想活下去。

不能再去触那两位小姐的霉头。饭可以暂时不吃,但命不能丢。得先弄清楚,哪里能弄到干净能吃的东西。得多看,多听,记住那两位什么时候出现,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底线又在哪里。

还有那该死的、时不时蹦出来逼他做选择的框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睁着眼,盯着头顶那顶灰扑扑的帐子,所有的念头都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他头昏脑胀,却又异常清醒。

得像石缝里的野草一样,先抓住点什么,活下去再说。

林浩对着铜镜,梳理着脑海中那些混乱而冰冷的记忆碎片,试图拼凑出自己在这个世界更完整的处境。

想起来了,一股更深的寒意渗入骨髓。大将军那位明媒正娶、出身高贵的正君,似乎很早就去世了。据说大将军与正君感情极深,正君去世后她便未再续弦。

她收养我,或许一开始,确实是因为我这张脸。他盯着镜中那双棕褐色、带着异域般冷淡感的眼睛,以及那头不再纯粹、掺杂了明显灰调的黑发。

我长得既有点像她丢失的亲生儿子,但可能,更像她那位早逝的正君?

记忆里,刚被接入府时,大将军夫人偶尔会看着他出神,目光透过他,仿佛在看着另一个遥远的人。那时,他还能得到些许微不足道的关怀。

但随着年岁渐长,我的容貌长开了,这头头发,颜色也越来越明显,不再是将军府嫡系一脉相脉相承的、象征着正统与荣耀的纯正墨黑。这灰调,像一种无法洗刷的污点,时刻提醒着所有人,也提醒着大将军夫人——我只是个赝品。一个劣质的、褪了色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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