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市此刻一片狼藉,断裂的钢筋混凝土块如同巨人被撕扯下的残肢。
扭曲的金属栏杆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焦黑的地面上还残留着狂暴能量灼烧出的丑陋印记。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粉尘和一种魔力被强行撕扯剥离后留下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枫糖就跪在这片废墟的中心。
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下尖锐碎石传来的疼痛,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感和冰冷占据。
她低着头,橙色的短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沾满了灰土。
暖色的头发遍布尘土,反而显得非常苍白。
视野是模糊扭曲的,耳朵里塞满了尖锐的,挥之不去的嗡鸣。
枫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没有熟悉的银辉流溢,没有一丝一毫的魔力响应她的召唤。
她试着凝聚一丝意念,那片承载着她所有过往,力量与信念的魔力核心之处,只剩下一片虚无。
只剩下,空荡荡的死寂。
“……呃……”
一声干涩破碎,近乎窒息的呜咽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哀鸣。
泪水早就流干了,眼眶灼痛,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枫糖像一尊被抽掉了所有筋骨和灵魂的破败玩偶,被抛弃在这冰冷的现实里。
不远处,五道散发着强大魔力的身影悬浮在半空,如同冷漠的神祇俯视着尘埃。
为首那个拥有冰蓝短发和蝠翼的身影——苍蓝之翼·西尔维娅。
冰冷的视线在枫糖身上略一停顿,确认了目标的状态。
“敌方状态确认,魔力剥夺完成,威胁等级归零。”
“无法造成阻碍,任务完成后撤离。”
空间如同水面般扭曲,裂开一道流淌着熔融金属光泽的黑暗缝隙。
五道身影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投入水中的墨点,瞬间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空间裂缝猛地收缩合拢,留下更加沉重的死寂。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冷风穿过废墟断壁发出的,如同呜咽的声响。
“……师……师傅……”
枫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了一下,微弱的声音瞬间被风吹散。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前,她唯一能感知到的,是一个带着急切奔跑过来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模糊又温柔的拥抱……
……
唐天依看着蜷缩在自家客房那张柔软大床上的枫糖,眉头微微蹙起。
距离那场噩梦已经过去整整一周。
枫糖就像被抽掉了魂魄,被唐天依半扶半抱地带回了这间她在市中心的公寓。
唐天依的公寓布置得很简单,又不失格调,带着一种特别的高级感。
原本空置的客房,被唐天依临时塞进了一张床和一些生活用品,成了枫糖暂时的蜗壳。
枫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像要把过去所有的疲惫都睡去。
偶尔醒来,也是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浸湿枕头。
她不说话,对食物的香气没有反应。
对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也视而不见,像一颗被风暴摧残后完全枯萎的小草。
唐天依没有逼她,只是在固定的时间,端进来温热的清粥小菜,或者一碗容易入口的汤羹,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坐一会儿,有时会伸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枫糖额前汗湿的乱发。
每一次触摸,枫糖干涸的眼角都会渗出水光。
她像个迷路已久,受尽委屈的孩子,由于嗅到了唯一熟悉安全的气息,本能地就会流露出脆弱。
“想哭就哭出来吧。”
唐天依的声音也放得很轻,第一次开口?
“别憋着。”
枫糖依旧没有睁眼,但紧抿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最终,压抑如同小兽悲鸣般的啜泣声从喉咙深处涌出,越来越响,变成了崩溃的嚎啕大哭。
少女蜷缩得更紧,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
唐天依默默地将她抱进怀里,感觉怀中的身体冰凉而僵硬。
枫糖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温热的泪水迅速濡湿了她的衣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枫糖把脸埋在唐天依胸前,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曾经拥有闪耀的银辉,是魔法少女枫糖的身份象征。
一瞬之间,她失去了所有。
力量,身份,存在的价值,对未来的憧憬……统统被剥夺得干干净净。
枫糖被从那个光怪陆离,也令她曾心驰神往的世界里,粗暴地驱逐了出来。
这份剥离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虚弱和空洞感。
更是一种信念被摧毁后的绝望和自我否定。
“为什么……不把我一起毁掉……”
更深的黑暗中,那个自我厌弃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尖叫。
“现在的我……还有什么用……”
唐天依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温暖的手掌一遍遍,极其耐心地,带着某种稳定节奏地抚摸着枫糖剧烈起伏的后背。
没有说空洞的安慰话,没有强行灌鸡汤,只是用存在本身告诉她。
“我还在这里,你没被抛下。”
这个无声的拥抱,是枫糖生命中的唯一绳索。
枫糖不再整天昏睡。
她开始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同一片被高楼切割过的,灰蒙蒙的天空。
窗外偶尔飞过的鸟儿,楼下孩子的嬉闹声,楼下车流隐约传来的声音。
这些曾经生机勃勃的世界碎片,现在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传进来,模糊而遥远,与她毫无关联。
“师傅……”
她开始说话,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麻木的平静。
“我觉得……我像个游魂,走在这个房间里,站在窗边,甚至坐在桌子边吃饭,都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我好像一直在飘着。”
唐天依把一杯温水推到她面前:“试试看,把感觉找回来。”
她的声音很平和,没有强迫。
“喝水的时候,感觉一下水的温度流过喉咙。走路的时候,感觉脚板踩在地上的踏实感。一点一点来。”
枫糖拿起水杯,手指冰凉僵硬。
她试着喝了一口,水是温的,有点微甜,唐天依加了些许蜂蜜。
但在感官被巨大绝望麻痹的状态下,这点感觉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
枫糖挫败地放下杯子,垂下头,肩膀垮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