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十二年春。
明城,如意巷。
平日里安静的巷子,今天却是热闹非凡。
半年前才搬来此处的一位年轻先生,选在了今日成婚,而新娘子,说是本地人,却也是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孤女。
当然,对于自己要娶的这位娘子是个孤女这件事,苏明礼并不在意,毕竟自己表面上也不过是一位无父无母,独自出来讨生活的教书先生。
苏明礼此时就站在婚房面前。
虽说与娘子温婉情初见颇为意外,可经过手下调查后,确实发现对方只是一位普通女子。
不过苏明礼觉得,如果要是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畏惧者恐怕更多。
毕竟,他可是如今修行界里让人闻之色变的魔门少主。
……
婚房内,温婉情坐在红帘之后,听着房外的动静,盖头底下那张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是逐渐浮现出一抹微笑。
孑然一身来到明城后,温婉情本以为自己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让生活踏上正轨。
可幸运的眷顾,让她遇上了苏明礼,二人在十里长街的四目相对缘定今生,哪怕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温婉情也不在乎。
被人当成杀人工具让温婉情早就厌倦了杀戮与黑暗的生活。
如今好不容易自杀手身份中脱离,她早已认准苏明礼就是自己的未来。
红灯笼,大喜字,院子里张灯结彩,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好几分。
大屋堂里头,一群街坊围着一位英俊青年,齐声道贺。
只是两位郎才女貌的新人没什么家人要请,婚礼一切从简。
街坊邻居们闹了一阵,便也知趣散去。
苏明礼送走了街坊,揉了揉自己有些醉意的脸,看向婚房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笑着往里屋走去。
不多时,婚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苏明礼摇摇晃晃地走进屋里。
“你喝了好多酒。”
苏明礼才关上门,转身时,一声温柔的女音从红色的盖头底下响起。
“还差一杯。”
苏明礼走到屋子中摆着的桌子前,拿起放在桌上的酒壶,往旁边早就摆好的两个酒杯里,各倒了一杯酒。
听苏明礼说最后一杯,温婉情原本扣在小腹的双手,下意识抓了抓婚服。
苏明礼走到床边,轻轻伸手挑起了大红色的盖头。
温婉情粉黛胭脂,妆若水仙,只是一眼,却让苏明礼看得双眸亮起神光,他轻咳嗽两声,点点头:“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很漂亮。”
“嗯。”
温婉情轻应了声,有些羞涩地看着苏明礼。
苏明礼把其中一只酒杯递给温婉情,自己拿着另一只酒杯,坐到床边。
看着目光炯炯,视线无比真诚的苏明礼,温婉情的脸上也不由闪过一丝绯红,小声嘟囔道:“还没看够吗?”
“看多久都不够。”
苏明礼伸手挠了挠脑袋,语气认真道:
“来到明城后遇到了很多事情,但要说最幸运的,还是让我遇见了你。”
温婉情继续盯着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的脸,拿着酒杯的手忽然勾住了苏明礼那只拿着酒杯的手臂,迅速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面对已经近在咫尺的苏明礼,温婉情轻声道:“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手腕微微用力,把两只酒杯各自推向彼此唇边。
氛围暧昧却无声,彼此心跳回旋,良久,温婉情稍稍侧过脸,轻声细语:
“夫君……”
“嗯。”
两个人的身影在烛火映射下被逐渐拉长,一直以来都平行的两道黑影,终于汇聚在了一起。
……
三年后,又是开春日子。
苏明礼收拾好东西从私塾走出来,今日上课的学生比较少,所以他很早就下了班。
“哟,小温,来买鱼啊?”
路过集市时,苏明礼忽然听到卖鱼大妈的吆喝声。
一身白袍的苏明礼稍微愣了一下,接着立刻在集市的鱼档面前看到了娘子温婉情的身影。
“是啊,今天想给明礼做鲫鱼汤。”
“哎呀,明礼真是好福气,能娶到你这么一位又漂亮,又能干的娘子。喏,这条鱼就算你十文好了。”
大妈一边挑着鱼,嘴里还说着吉祥话。
虽然知道卖鱼的大妈是客套,可听到夸奖温婉情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不常见的喜悦。
正待她打算从荷包里掏钱的时候,却看到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手掌上摊着十文铜钱。
温婉情转头一看,恰好对上自家夫君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收工了嘛?”
苏明礼呵呵一笑,而温婉情则是很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二人结伴,在大妈眼中倒映出温馨的景象。
二人走出集市,快是黄昏。
集市外,有人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穿着黑袍,隐藏在兜帽下的脸色稍显焦虑。
苏明礼一眼便看见了那晃头晃脑的黑衣人,二人的目光自空中四目相对,后者刚要动身,却见苏明礼摇了摇头。
一时间的千言万语全压抑在喉间,黑衣人一时不好做什么,只能是安静退了回去。
落日余晖的照射下,苏明礼很自然地接过温婉情手里的大包小包。
解放出来的女生稍稍伸了个懒腰,她看着心爱之人的侧脸,轻声说道:
“辛苦你了。”
“还好吧,不是很重。”
苏明礼呵呵一笑。
“嗯,对了,家里放着的汗衫都破了些洞,我给你补好了。”
唔噗——
“这……这不太需要吧?烂了就丢掉呗。”
这么些私人衣物不至于缝缝补补又一天吧。
见着温婉情那平静脸色,反而是苏明礼的脸颊蓦然闪过一抹慌张。
“你当先生一个月工钱才多少,还是不要浪费钱比较。”
温婉情一本正经地说道:“更况且那些衣服又不是穿不了了。”
“啊这……”
苏明礼尴尬地苦笑一阵,视线稍稍转移,却见温婉情正下意识地将左手背在身后。
“你的手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
被点上一句的温婉情抖了下身子,却将左手藏得更深了些。
苏明礼总觉得她有些怪怪的,便主动绕过去,只是稍稍撩起妻子手腕,就见到了掌心处的伤口。
“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额……缝衣服的时候被针刺到了。”
被识破的温婉情只好仓促解释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嗯……”
自成亲以来,家里除做饭和家务之外的其他事都由温婉情一手包办。
这并不是苏明礼不愿意做这些,而是温婉情主动要求的,还说不同意就不结婚了,当时拗不过温婉情的苏明礼只好答应。
如此一来,当下温婉情解释虽然漏洞百出,苏明礼却一时不好多说什么,浅叹一声,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顺势从怀里摸出一小瓶药膏。
“手给我。”
那瓶子黑漆漆的,看起来没啥玄机。
而温婉情也乖乖地伸出手。
苏明礼刮了一点点洁白如霜的药膏,只是在温婉情掌心伤口处轻轻抹开,很快,清凉而舒适的感觉便从指尖攀上少女心头。
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那足有铜板大小的伤口就直接痊愈了。
好厉害的药膏……
温婉情在心里感叹一声,看着正细心擦拭着伤口的苏明礼,纵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直到伤口恢复如初,苏明礼这才撑起身子,轻轻拍了拍温婉情的掌心:“好了,以后注意些,别又伤到自己了。”
“嗯,好。”
太阳快要落山了。
夫妻俩加紧了回家的步调。
只是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沉默的黑衣人却缓缓站起。
看着苏明礼远去的方向,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身影旋即变得虚幻起来,眨眼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