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陌生的账号,我皱起了眉头,估计是那些诈骗账号吧。添加了之后,对方会说自己加错人了,开始说什么彼此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哥哥前、哥哥后,对我的生活嘘寒问暖,偶尔发一点美美的生活照进行暗示。等时机成熟了,就开始介绍爷爷炒的茶。
大哥,今年都什么日子了,这种骗局已经过时了吧。
我苦笑着摇头,手指正准备按下拒绝按钮。申请留言的话,却是让我停下了脚步。我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留言上的文字——木头,我是夏淳。
看到夏淳这个名字,我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夏淳本人,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陌生的人应该是我身边熟悉的人,或者小时候跟我相处过。我的名字叫林叶森,因为名字里太多木了,我的绰号就变成了木头。
我反复默念夏淳这个名字,这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名字。这个名字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而我也下意识的去回避这个名字、回避这个人。
要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夏淳主动来找我,估计会高兴很久吧。也有可能会期待,那个如夏天般热情、灿烂的姐姐会回应我的表白。很可惜的是,我变成了三十岁的大叔,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十四岁的盛夏里彻底燃尽了。
在这种奇怪的时间点重新找上我,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事。就像多年没联系的好友或者同学,突然跑来寒暄要么是借钱的铺垫、要么是准备结婚要随礼。
如果……夏淳也是来找我借钱的话,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不会做出任何选择——
被生活捶打了那么多年以后,在我面前表演苦情戏可没什么用处啊。
我点上了一根香烟,接受了夏淳的好友申请。苦涩与焦躁随着烟圈一同被我吐出,我盯着手机屏幕,并不打算率先说话。
“木头,好久不见你了。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对方没有打字,而是发了语音。熟悉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疲倦的感觉。
“你好,好久不见。”我打上客套话发了过去,“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木头,我生病了,现在在医院里。我不是想找你借钱,就是……我很久没见你了。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稍微有点吃惊,没想到发展出乎我的预料。我打了许多字,可又全部都给删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摁灭了手中的香烟,良久在屏幕上敲上几个字——你在哪间医院。
回到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放在平时,我洗漱完毕会喝点啤酒、搭配下酒菜看我喜欢的虚拟偶像主播。
年轻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这种没有逻辑、没有深度的动画,或者这种故意卖萌的虚拟偶像为什么会有受众,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后,我才理解到无脑废萌的意义。
上了一天班,精神和身体已经累得不行。别说看电影了,哪怕看没有剧情的废萌动画也会昏昏欲睡。看虚拟偶像卖个萌,完全不用动脑子的感觉真棒。
不过我今天却早早躺在了床上,即便精神和身体已经到达疲惫的顶点,可怎么样也睡不着。
我放弃了挣扎,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阳台点燃一根香烟,让尼古丁抚平我的郁闷。我给老板娘发了一条信息,明天请半天假。又再工作群里给手下的人安排明天要处理好的工作。处理好这些,我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这才安稳了少许。
随着烟圈被夏天闷热的晚风吹散,我的思绪也好像跟随着那一缕烟雾飘散到十几岁的夏日。
夏淳是住在我隔壁邻居家的女儿,也就是所谓的邻家的大姐姐。夏淳比我大四岁,年龄也算是差不多。因为我爸妈在我出生没多久就离婚,从小开始就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早上要去工厂看门,奶奶也要去打零工。夏淳偶尔就会来照顾我,生命里的前半部分,几乎都是夏淳的身影。
稍微努力一下,我好像就能回忆起夏淳的样貌。圆滚滚的双眼,笔挺的鼻子,润泽的嘴唇。她绑着马尾辫,永远都是一副清爽干净的模样。我在她身上得到了少许的救赎,她的温柔让我深深陷了进去。不想离开这个美好的温柔乡。
我年少时没有误入歧途,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夏淳。
当我进入青春期时,我对夏淳的思念不止是普通的邻家大姐姐。而是喜欢她、爱慕她。夏淳应该是对我的想法有所察觉,时常与我保持着距离,对我的示好也是找各种理由来敷衍。
十四岁那年的中考,我考上了夏淳的高中。毕业典礼后,我急匆匆跑回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夏淳。想得到她的认可,想再一次告诉她我的真心。我绝非是被荷尔蒙影响的一时冲动,我是认真的,我好希望我的未来里都有她的身影。
回到家后,我才得知夏淳有了男朋友。还因为男朋友事情,跟父母吵得不可开交。夏淳的男朋友成绩不是很理想,只能考到一个大专。夏淳为了陪他男友,选择那所大专附近的三本大学。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更重要的是,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把夏淳从我身边抢走了。
我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憎恨,连同夏淳一起。我见过他一面,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靠谱的感觉。我无法想象为什么夏淳会选择这样的人来当男友。
夏淳离开这座城市到外地读书的那天,我没有去送别,想不到这一别就过去了十六年。我也刚踏入三十岁的门槛,成为一个标准的社畜大叔。
后来听说夏淳不顾父母的反对要跟这个男的结婚,夏淳父母断绝了跟女儿的联系。没过多久,夏淳的父母也从我们隔壁搬走,我也彻底没了夏淳的消息。
直到这天晚上,她又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说回到了这座城市,还生病住院了。我吐出最后一口烟,过往的回忆就像发条用尽的八音盒,落下了帷幕。
这难熬的一夜,我彻底失眠。天刚蒙蒙亮,我喝了一杯咖啡提神就到附近的市场买了一个果篮。
工作日的医院依然多人,我等了许久才找到停车的车位。
我来到血液科的住院部,心里暗想感觉不像是普通的病症。但还没详细过问前,我不敢轻易下结论。
走进病房,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病床前面。窗户外的阳光打在少女身上,长发映射出耀眼的金黄色,少女低垂着眼眸,忧伤地注视着病床上的人。
我的意识有些恍惚,好像夏淳未曾老去,我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夏淳的那个夏天。在愣神的功夫里,少女似乎注意到了我这个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她冰冷的视线对我充满了警惕,我有一种被猎手紧盯的恐惧感。
面对这个相貌酷似夏淳的少女,我咽了咽喉咙,迈着脚步走进了病房。
“打扰了,请问夏淳是在这个病房吗?”我问道。
“是木头吗?”虚弱无力的声音再三确认起我的身份,“是木头你来了吗?”
我循着熟悉的声音继续往前走,我拉开隔断帘的一角,注视着病床上的女人。
往日神采奕奕的双眼如骷髅般空洞,消瘦的双颊凹陷了进去,她单薄的身体宛如摇摇欲坠的墙壁,似乎稍微用力一碰便会倒塌殆尽。若不是还有几分形似,我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就是夏淳。
“是我,好久不见。”我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夏淳挤出笑容,勾起的眼梢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跟我想象的样子大差不差呀。”夏淳颇为满意地点头,“你从小就长着一副娃娃脸,现在长开了完全不显老。我也有点羡慕起你来了。木头。”
面对夏淳的客套话,我心里没激起一丝波澜。看着她瘦削的模样,我好像释怀了一般。就好像在幸灾乐祸,“看吧。这就是你选了那个男的下场,多么可悲。要是你当初选了我,根本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很快把这种恶劣的念头抛开,开口说道:
“我给你带了点水果,有胃口的话就吃点吧。”
“哎呀,太破费了木头,这怎么好意思呢。”
“小事,不值几个钱。”
夏淳点了点头,似乎马上想起了什么。
“木头,这是我女儿,叫江盛夏。快叫林叔叔。”
“……林叔叔。”
“你好。”
夏淳的女儿好像看我不大顺眼啊,似乎对我充满了仇视。
“小夏,妈妈想吃点水果。可以麻烦你削个皮吗?”
少女看了看夏淳,又瞥了一眼,她似乎读懂了夏淳的意思,挑了个苹果就往病房外走去。
在隔断帘的这一隅,我和夏淳单独在一块,外头的阳光令人眩目。
夏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