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牧沐在自己那间小屋里，对着墙角那块模糊的镜子，已经僵立了快十分钟。
镜子里的人，他穿着那件洗得最干净，但依旧看得出陈旧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是他平时在周末穿出去的衣服。
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要去某个正经地方做点正经事，比如去图书馆，或者去见个家教学生。
但一想到最终的目的地，一种强烈的荒诞感和心虚就攫住了他。
（不会有人认识你……几个小时就结束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认命。
最终，他还是拿起那件略显宽大的旧外套给自己套上，拉链拉到顶，试图遮住半张脸，又把连帽衫的帽子也扣上了，整个人恨不得缩进壳里。
揣上钥匙和一点点零钱，白牧沐做贼似的溜出了门。
他刻意避开了平时常走的大路，选了人更少的小巷，低着头，加快脚步，人生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
就在他穿过一个相对僻静的街心公园，眼看再拐两个弯就能到女仆咖啡厅所在的后巷时，一个略带惊讶的清亮女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
“白牧沐同学？”
这个声音……
白牧沐浑身猛地一僵，脚步钉在原地，他几乎是机械地缓慢地转过身。
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线下，站在几步开外的，正是他的班长，叶清婉。
她穿着一身简洁的运动装，马尾辫束得高高的，额角还有细微的汗珠，看起来像是刚跑完步。
她的脸上带着惊讶。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叶清婉走近几步，她的目光落在白牧沐那过于严实的装扮和明显不自然的神态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还……穿成这样？”
她印象里的白牧沐，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放学就立刻消失，很少在晚上出门，更别说这副……嗯，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
白牧沐的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回答：“我……就随便走走……”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随便走走？”
叶清婉微微眉毛。
这解释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而且白牧沐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随便，整个人紧绷得像一根快要断裂的弦。
她想起平时在学校，白牧沐总是独来独往，脸色苍白，身体似乎也不太好，沉默寡言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班主任私下还提过一句他似乎家境比较困难，希望身为班长的叶清婉能多帮助他。
此刻，他这副模样，在傍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实在很难不让人担心。
“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叶清婉的声音放柔了一些，身为班长的责任感在此体现，
“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
白牧沐猛地摇头，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慌乱地躲闪着，
“我.......我......没事！班长你、你快去跑步吧！那个.......我先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也顾不上方向对不对，拔腿就往旁边的一条更暗的小巷子里钻。
他反常的举动彻底勾起了叶清婉的疑虑和担忧。
这绝对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一个平时那么安静甚至有些懦弱的同学，突然表现得如此惊慌抗拒，再加上他之前糟糕的脸色……
（不会是……惹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或者被人威胁了？）
各种不好的猜测瞬间涌入叶清婉的脑海。
保护同学的责任感，加上按捺不住的好奇心，让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做出了决定。
她看了看白牧沐消失的那个昏暗巷口，抿了抿唇，悄悄跟了上去。
她的运动鞋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得益于平时的锻炼，跟踪起来并不费力。
白牧沐心乱如麻，根本没想到班长会跟上来。
他只想尽快甩开刚才的偶遇，一头扎进那个可以暂时隐藏他的荒诞世界里。
他七拐八绕，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那条充斥着机油味和灰尘气息的后巷。
叶清婉远远地跟着，越走眉头皱得越紧。
这片区域明显不是初中生晚上该来的地方，周围都是些关门歇业的五金店和小作坊，环境杂乱。
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然后，跟踪了一路，她看到白牧沐在一个挂着夸张粉白色招牌的后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招牌上的字写着“梦幻女仆咖啡厅”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甚至有些刺眼。
女仆咖啡厅？
叶清婉愣住了。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虽然从来没去过，但总听班里一些喜欢二次元的同学提起过。
白牧沐……来这里？
她看到白牧沐在门口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让她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门，闪身钻了进去。
门关上的一刹那，叶清婉甚至隐约听到了一声甜腻得过分的电子音：“欢迎光临，主人~”
叶清婉站在原地，彻底懵了。
晚风吹过，带起地上一片碎纸，她却感觉不到凉意，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白牧沐……进了女仆咖啡厅？从后门？
一个荒谬又惊人的猜想逐渐在她脑海中成形，让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眼睛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和担忧，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家店。
她绕到前面，透过擦得锃亮但贴着可爱贴纸的玻璃窗，偷偷向里面望去。
店内是另一种光景，暖色调的灯光，粉白的装饰，穿着繁复蕾丝裙装的女孩子们穿梭其间，甜美的笑声和娇滴滴的主人问候语隐约可闻。
客人们看起来各式各样，有宅男打扮的，也有普通学生和白领。
她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很快，就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个身影穿着黑白相间的女仆裙，裙摆蓬松，围裙洁白，头上戴着一个看起来极其违和的黑色猫耳发箍。
他正低着头，手忙脚乱地试图将一杯饮料放到客人桌上，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秀，有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虽然化了妆，戴了假发，但叶清婉几乎可以凭借直觉肯定，那就是白牧沐！
只见他动作僵硬无比，放饮料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几乎不敢抬头看客人。
一个客人似乎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他瞬间从脸颊红到了耳朵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那副羞耻到想躲闪却又强忍着不得不做的样子……
叶清婉猛地缩回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砰砰直跳，呼吸都有些急促。
为什么他晚上鬼鬼祟祟出门，为什么穿着奇怪，为什么被撞见时那么惊慌，为什么死活不肯说要去哪里……
他在这里打工，在女仆咖啡厅，穿着女装，戴着猫耳，被客人调笑……
巨大的冲击让叶清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是震惊？是荒谬？
还是……
一丝难以言喻的心酸和同情？
她想起他苍白的脸，想起他总是沉默缩在角落的样子，想起他似乎很不好的家境……所以，是为了钱吗？
叶清婉没有再偷看下去，她心情复杂地悄悄退开，离开了那条后巷，重新回到相对明亮的大街上。
晚风吹在脸上，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
但脑海里那个画面却挥之不去，白牧沐戴着猫耳发箍，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灯光下的样子。
这……这简直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作为一个品学兼优，外貌出众，家境良好的班长，叶清婉的世界相对简单纯粹。
她从未想过，自己身边竟然藏着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而拥有这个秘密的人，竟然是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最安静、最不起眼的同班同学。
（他……一定很辛苦吧？）
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最终，她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在班级群找到白牧沐，点开了和他的聊天对话框。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她叹了口气，还是锁上了屏幕。
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惊人的发现，也需要好好想想，如果……
如果下次有机会，她该怎么开这个口。
直接问？
会不会太伤他自尊了？
假装不知道？
可他看起来压力那么大……
叶清婉带着满腹的心事和那个沉重的秘密，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看白牧沐的眼神，再也无法和以前一样了。
而此刻的咖啡厅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而一无所知的白牧沐，正努力对抗着头顶猫耳发箍带来的巨大羞耻感，以及那些常客们越发兴味盎然的调侃目光，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针尖上跳舞。
他只盼望着时间快点过去，下班，拿钱，然后逃离这个让他无所适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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