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你们想想嘛!你们年纪都这么大了,自己种点地糊口都难,怎么养个半大小子?”一个尖利的女声嚷着,那是他姑姑。
“就是啊,爸,妈!”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二叔,“小浩跟着我们才是正经出路。我们城里有房子,能送他去好学校。跟着你们在这山沟沟里,能有什么出息?难道以后也种地?”
林浩把脸埋进手里。自从爸妈的车祸过去后,这种戏码几乎天天上演。他们争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爸妈留下的那份巨额遗产,还有那条规定,谁做他十八岁前的监护人,谁就能暂时掌管那些钱。
院子里的声音陡然拔高,是他奶奶,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都给我闭嘴!出息?你们眼里就只有钱才叫出息!浩儿是我们林家的孙子,只要我俩还有一口气,就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爷爷咳嗽了一声,声音低沉却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律师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孩子归我们老两口带。房子公司都清算完了,该给你们的,一分不会少。但想打孩子的主意,门都没有!都给我滚,别再来了!”
外面又闹腾了一阵,夹杂着“不识好歹”、“老糊涂”之类的抱怨,但脚步声最终还是远去了。
院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屋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过了一会儿,奶奶端着一碗热糖水走进来,放在林浩面前。“浩儿,别听他们瞎嚷嚷,喝点水,甜的,心里舒坦点。”
爷爷跟着进来,坐在他对面,掏出旱烟袋,却没点,只是拿在手里摩挲。“浩儿,别往心里去。这帮龟儿子,眼里就认得钱,良心让狗吃了。”
林浩抬起头,看着爷爷奶奶皱纹深刻的脸,他们身上还穿着下地干活的旧衣服。他心里堵得难受,一股酸涩冲上鼻子。
“爷,奶”他声音有点哑,“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们了。要是……要是没有我,没有那些钱,他们也不会天天来烦你们。”
奶奶一听就急了,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胡说八道什么!你是我孙子,什么拖累不拖累!再这么说奶奶可要生气了!”
爷爷叹了口气:“傻孩子,这哪能怪你。是那帮人心黑了。你安心住着,有我们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咱们这学校也不差,你好好读你的书。”
林浩看着碗里晃动的糖水,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以前确实是个有钱少爷,穿名牌,上私立,身边围着一群人。可现在,他只觉得那一切像个沉重又讽刺的包袱。
他真希望一切都没发生。爸妈还在,公司还在,他们或许不会像以前那么有钱,但至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吃饭、说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剩下两个老人用瘦弱的肩膀挡在他前面,对抗着那些如狼似虎的所谓亲戚。
这个世界,真没意思。
他盯着那碗渐渐不再冒热气的糖水,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真想逃离这一切,去哪都行。
六年时间,像指缝里的沙,无声无息就流走了。
窗明几净的大客厅里,阳光洒在光洁的地板上。林浩把最后一件爷爷的老式藤编躺椅摆好在阳台上,直起身,看着坐在崭新沙发里显得有些局促的爷爷奶奶。
“爷,奶,这房子,还行吧?大了点,但离我学校近,周边买菜看病也方便。”林浩搓了搓手,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知道你们在乡下住惯了,猛地把你们接来城里,我是不是有点自作主张了?”
奶奶正摸着沙发光滑的布料,闻言立刻抬起头,嗔怪地瞪他一眼:“瞎说!这么好的房子,亮堂又暖和,我跟你爷喜欢还来不及呢!就是。”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这地太干净了,我都不敢下脚踩。再说,一天不摸锄头,不喂点鸡鸭,这浑身啊,还真有点不得劲。”
爷爷在一旁点了点头,目光从宽敞的客厅扫到阳台外的城市景色,缓缓开口:“浩儿,你的心意,我跟你奶都明白。你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和钱,这是好事。我跟你奶咋样都行,你不用太顾着我们俩老骨头。这笔钱怎么用,你以后的路怎么走,你得自己心里有杆秤。”
林浩听着爷爷奶奶的话,心里又暖又酸。他走过去,挨着奶奶坐下,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试图驱散那点感伤:“哎呦,我的亲爷亲奶,这刚来,就先别给我上课了。路嘛,慢慢走,钱嘛,慢慢规划。总之,我们现在在一块儿了,这就比什么都强。”
他靠在沙发背上,眼神有些飘远,像是回到了乡下的那个小院。“说真的,跟你们住乡下那六年,虽然条件没现在好,但是我过得最踏实的时候。在学校有书念,回家有热饭吃,你们啥都紧着我。虽然那帮亲戚隔三差五还来恶心人,但都被你们骂跑了。现在好了,我成年了,他们彻底没戏唱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却异常坚定:“我那么拼命考上这所名牌大学,就是为了这一天。能让你们享享清福,离那些糟心事远远的。”
他在心里默默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走到这里了。那些提心吊胆、看人脸色、被当成皮球争来抢去的日子,真的结束了。
从今天起,一切都是新的。好好上学,认识新朋友,好好生活。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而明亮起来。
大学生活比林浩想象中要平静许多。他刻意保持着低调,穿着普通的运动服,上课坐在中间排,倒也交到了几个不知道他家底、只觉得他性格还不错的朋友。
午休时分,教室外的走廊上,几个男生凑在一起,脑袋几乎要顶到一块,盯着其中一人的手机屏幕,时不时发出懊恼或兴奋的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