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内院，那小姐就在几株夜色掩映的青竹之间苦苦抵抗着邪气，见本以为走脱的家丁又跟着妖邪进来，她脸上的悲痛之色更进几分。
“你是要她的躯壳？”
晴雨目光扫过阳青青那张半是秀美、半是狰狞的面孔，平淡地瞥了身侧那妖邪一眼。
“不敢欺瞒上仙，”妖邪心中暗暗叫苦，声音愈发低微，“小妖……原本确有这般打算。”
“那现在，又是为何要放弃呢？”
还不是因为你！
那妖在肚里将眼前这煞星的祖宗十八代来回点了个遍，面上却不敢有半分表示，只是低下头颅，噤若寒蝉。
“沧玄姑娘无需与它多言，打杀了便是！”
吊在后面的籍耀可顾不得什么缘由，两步抢上前，手中钢刀带着破风声，就要劈向那附身女子的妖邪。
“等等。”
晴雨话音落下的瞬间，籍耀的刀尖堪堪停在妖邪鼻尖不到一指处。
染血的锋芒寒气逼人，刺得它冷汗涔涔，却是僵在原地不敢稍动。
“多...多谢上仙饶命...小妖这就...”
“先别急着谢。”
晴雨上前，指尖在呆立竹下的阳青青两肩轻点两下，一道温和却沛然的力量涌入，助她将体内残存的邪气尽数逼出。
后者闷哼一声，脸色稍缓。
末了，晴雨这才转向妖邪。
“我且问你，你原本栖身的破庙所在何处？”
“回上仙，就在城外山中。”
“那又怎会心生歹念？”
“我……”
妖邪语塞，不知这高人为何刨根问底，又恐她真有测算之能，只得硬着头皮说着。
“小妖见那阳家小姐身负上佳灵脉，一时鬼迷心窍，便...便起了夺舍之念，想借她躯壳入道修行。”
说着，它目光扫过晴雨周身，心头一突，之前它看这高人一身并无灵力，而且身中污浊，才将其错认为凡人。
现在看来，这让要么灵脉暗淡，要么...和自己一样，身不负灵！
一旁的阳青青听到这话，脸色又复煞白，也只能怔怔地看着这一人一妖对话。
“这般，可以入道？”
晴雨追问，语气依然无波。
“定能！”妖邪一个激灵，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小妖早年偶得奇遇，蒙一位...一位高人指点，获授一卷《夺魂窃魄秘录》，若...若上仙有意，小妖必双手奉上，只求上仙慈悲，放小妖一条生路！”
少女闻言轻轻摇头。
此世所修之“道”，看来与前世自己修的大有不同。
放在前世，这般夺魂窃魄的邪术一旦施展，即便之后侥幸“入道”，也不过是饮鸩止渴，雾里看花般再不得寸进。
就算此后行事谨小慎微，也是因果缠身，劫数难逃，终究落得个惶惶而终。
妖邪见晴雨摇头，只以为自己筹码不够，心下一横，故作痛心疾首之态，深深一揖到底。
“上仙明鉴！小妖在那庙中还藏有些许积蓄，若上仙今日肯行此善举，不但将秘法与金银一并献上，更愿对天立誓，再不作恶，日日行善积德，长燃香火，为您供奉灵位！”
旁边伤势不轻的两人听了这话，又见前来除妖的晴雨迟迟没有动手诛邪的意思，脸色更是难看。
最终籍耀长出一口气，将手中长刀抛下。
金铁交鸣的踉跄声让那妖邪心下冷笑。
“沧玄姑娘，小人粗鄙，身无长物，唯有一身粗浅武艺和这点子蛮横气血，不能像那妖邪一般给你许下仙术财宝。”
他顿了顿，撇开身边的阳青青。
“若仙人需要，我这薄命只是任凭仙人发落，只愿念在前日主客薄情，饶了我家小姐性命。”
晴雨刚欲开口，那妖邪就先按捺不住了。
“你这小子真是好打算，仙人要你一身污血浊气又有何用？”说罢它埋下头，强忍住笑意，“就算用了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来换，也比不上你家小姐身上灵脉半点。”
“你……！”
籍耀心中一滞，就欲向少女跪下。
“仙人！莫听他两个胡言乱语！”阳青青紧蹙秀眉，强忍体内不适，突然一脚揣在家丁的侧身，让本就带伤的他跌了个屁股蹲。
之后看也不看他，只是转向晴雨。
“它那夺魂窃魄之术...方才小女子已经隐约感知到一些门道，只要您出手将这妖邪就此斩杀，小女子身上一切自随您处置。”
“你懂什么术法！”
“只请仙人定夺！”
一人一妖争得吵吵嚷嚷。
籍耀捂着腰臀，龇牙咧嘴地勉强站起身，看看小姐，又看看那妖，再看看沉默的晴雨，一时茫然无措。
“好了好了。”
晴雨被吵得有些莫名其妙，从思绪中回神，回头看向那妖邪，后者则立即眼神一亮。
“仙人！您意下如何？”
一旁两人见此更是面色凄惨。
“我何时说过，”晴雨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冷的疑惑，“我要你的邪法和金银了？”
“那...那仙人方才...”
妖邪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作一片茫然与惊惧。
少女摇摇头，袖中手指微动，一道无形的镇妖符已经凝于指尖。
“且不说我根本不愿修你那旁门左道。单说你直到此刻，仍死死盘踞在这女子躯壳内，不肯现出原形，又让我如何信你呢？”
“那...那仙...仙人...小妖这就……”
那妖邪支支吾吾，手中灯笼落地，周身黑气开始不安地涌动，好似就要从那女子体内抽离。
“且慢！”
就在晴雨指尖符箓即将按下的刹那，遥遥传来一声清叱如冰珠，一瞬扎破长夜。
一道青色身影快如鬼魅，足尖在青竹叶上轻点两下，身形已翩然落在少女与妖邪之间，恰恰挡住了她出手的路线。
来人衣袂飘飞，落地无声。
周身还绕着一层淡淡灵压。
他迅速扫视全场，一手掐诀，一道莹莹水波光华忽现，一瞬便将那妖邪牢牢缚在原地。
末了，这人才皱着眉头，冷冷地看向晴雨：“一介凡人于此何事？让那有灵脉的上来说话。”
说着，他的目光落向了惊魂未定的阳青青。
后者被他目光一扫，身子抖了抖，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仙...仙人。”
她下意识看向晴雨，只见对方已悄然收回手，默不作声地退开半步。
青衣修士则根本懒得看她畏缩的模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奇遇？”
说罢，强大的灵压隐隐笼罩在阳青青身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回仙长，”阳青青脸色惨白，艰难地摇头，“小女子未有奇遇。”
“放屁。”
青衣修士眉头皱得更紧。
“若无奇遇，凭你这点微末根基，那又是如何驱了邪气，甚至镇住这妖邪片刻？”
“小女子...小女子...实在不知...”
“也罢。”
青衣修士冷哼一声。
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咬牙的阳青青、茫然的籍耀、沉默的晴雨，最后停在那被禁锢的妖邪身上。
“无论你有什么奇遇，待会儿被这妖邪吞了，也就都知道了。”
他刻意放缓语调，声音里杂着兴奋。
晚风吹过竹木，沙沙作响，里院一瞬更寒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