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是啊,前几道菜的味道也都很好。”金子对里想奈超出自己预料的行为很不满意,她附和着衣远将话题转移到菜肴上,“衣远不愧是美食家们也推崇的金舌头,食材本身的味道被充分地表现了出来,这种高贵淡雅富有层次感的味道真让人欲罢不能。”
“要我说的话味儿还是弄浓点更好。下次注意点啊衣远。”安东尼尝了一口,对金子推崇的味道并不满意,摇头叹息道。
“唉……你不如去吃乡下饭菜。”金子对能打击富士夫家的机会丝毫不放过,“全世界那么多美食家们可都是信任着衣远的味觉,跟他咨询餐厅推荐的。他为父亲尽心尽力准备的菜肴怎么可能有半点差错。”
“是的。我有自信说今天准备了在其他地方绝对难得一见的最高级的宴席套餐。”衣远已经进入自己的节奏,他从容不迫地讲解餐桌上的美食,“说到这个季节的佳肴,那就不得不提京都菜系有名的‘甘鲷’,而在这里经过法国大厨的新式做法又为其赋予了全新的风味——”
“嗯……听起来相当美味。”主座的老人敲了敲桌子,示意自己有话要说,“那么在享受佳肴、大家的话题转向美食之前,我有必要说明一下这次召开‘晚宴’的理由。”
“——是什么呢?”衣远对自己的话被打断很不满,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他收敛了笑容,沉稳的目光投向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沉吟片刻,似乎是在观察餐桌旁的动静。所有目光都看向了主座这边,老人不紧不慢地发出了询问:“……游星现在在哪?”
老人的话语让整个晚餐会炸开了锅。真星家这边,金子、里想奈和衣远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们完全没想到祖父居然在晚餐会上询问游星的去向;富士夫家这边,骏我细细品读这个名字,从脑海的角落里翻出了游星的资料,安东尼也意识到气氛不对,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在场的人中,只有富士夫和真星没有特别的反应。富士夫眼眸转动,但与世隔绝已久的他完全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只能静坐;真星则是平平地直视面前的餐桌,动也不动,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祖父为什么忽然提到了二哥的名字?里想奈感觉喘不出气来,记忆里祖父从未提到过游星的名字,也完全没过问过游星的人生轨迹,怎么突然在晚餐会上询问他的去向?
现场一片混乱。老人再次敲了敲餐桌,让晚宴安静下来:“刚才听真星说他现在不知所踪,早就不在曼彻斯特的宅邸里了。游星现在在哪?老朽还有个孙子没有见过。在老死之前必须见到他。”
“把二哥……带到大藏家来?”里想奈感觉好不真实。游星只继承了大藏家的姓氏,完全没有被当做大藏家的成员,更别说见到大藏家家主的面了。现在祖父居然说必须见到他才行?
“不能再有山一那样的事发生了。”老人的话语沉重而有力,“明年年初的‘晚宴’前一定要找到他并带回来。”
“他不是大藏家的人!!”金子在最初的震惊后,拍着桌子咆哮道。
“妈、妈妈,别这么说。现在在吃饭呢。”里想奈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劝诫母亲道。
“闭嘴。”金子狠狠瞪了里想奈一眼,继续对老人说道,“父亲,关于游星的问题如何处理,在当时的晚宴上应该已经决定好了——‘给予大藏的姓氏,但是不把他当做家人’。他是庶子,而且还是情人的孩子,是丈夫自作主张带回来的人。血统卑贱,才能凡庸。不要说大藏一族的人,就连我们真星家的人他都不算。”
就知道母亲会这么说二哥。被金子瞪回来的里想奈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听到母亲非议自己最爱的二哥真的很不好受。
衣远早已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眸光闪烁。作为最清楚游星行迹的人,他毫无疑问占据了一个优势,既然老人想知道游星的行踪,不妨借此机会说上些游星的坏话,打消老人那点不该有的念头。
“——再者说,当时最为愤怒的不正是您吗?”金子还在继续说话,“您分明说过‘玷污血统的人不配称为家人’!”
“嗯,我是怎么说的呢?”老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老朽也到了这把年纪了,以前自己的话也着实记不清了。”
“那找出当时的记录不就好了么。”金子说了半天觉得口干舌燥,低下头来发现了身旁如同木头一般坐着的真星,心中涌现出无名怒火,轻轻踢了丈夫一脚,“还有你,真星,你也说点什么啊。”
然而真星什么话都不说,任由妻子推攘自己,只是直直地看着餐桌。他真就像块木头一样,对外界的刺激充耳不闻。
“怎么了,不会到了现在你还想说什么‘游星是我的孩子’吧。”金子怒火中烧,口中念叨不绝,“啊啊真是肮脏,一提到那个名字我就觉得我们大藏家要出坏事儿。难得的晚宴都给他糟蹋了……”
“那么这个话题就到这里吧。”老人迟迟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命令道,“交由下次晚宴的主持者调查与联络……”
“总裁阁下。”衣远带着自信的笑容,打断了老人带话语,“我知道游星的行踪。”
不止是老人,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向衣远投来疑惑的目光。里想奈心里猛地一缩,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依照过去晚宴上的决定,我将他作为大藏家的侍从进行教育,直到前段时间为止他都在我的手下学习自己想学的技术。”衣远将故事娓娓道来,“其母亲血脉卑贱,但即使如此他也是和我流着一半相同血脉的弟弟,我虽对他颇为严格、但也是灌注了相当多的爱进行培养。但是其能力实在平庸,我悲叹着停掉了他的课程。之后想着他或许也希望能为大藏家做点什么吧,便让他成为了妹妹的侍从。”
“我是之后才知道的,反对了好久。”金子为儿子的话作证,“但是衣远说‘让他们成为兄妹,哥哥才能成为守护妹妹最坚固的盾牌’,我也是没办法了才……”
当初把二哥安排到自己身边,大哥居然是这么跟母亲说的吗?来不及分析母亲这番话的真假,里想奈就为衣远接下来抛出的话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没错!他若是真的爱着家人,爱着我们大藏一族的话!即使是只有一半血缘的妹妹,他也应该陪在她身边支持着她,我正是如此相信才将他安排在了里想奈身边。”衣远的话语忽然变得愤怒,“但是,他没有一丝一毫对族人的亲情……他心中只有自己的野心!原本是因为他没有才能,我才狠下心来停了他的课程。但他却一直不肯死心,仗着家人的关爱而放弃服侍妹妹的职责,又选择了服装设计这条路!”
“不、不是的!”里想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说出真相,“哥哥他其实——”
“里想奈。”衣远把手放在里想奈的肩膀上,里想奈紧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我的妹妹啊。我说的哪里错了吗?”
里想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衣远是说游星“又选择了服装设计这条路”,难道大哥已经发现了自己和二哥的小动作?里想奈感觉如坠冰窟。
“里想奈,你可不许打断哥哥说话,衣远他怎么可能说错呢。”金子也投来警告的眼神,附和道,“实不相瞒,里想奈留学要带去的仆从已经不是游星了,而是一个不知道来历的‘朝日’。哼,真是狼心狗肺。”
先前给母亲带去做做样子的仆从,居然成为了衣远证明游星心无家人的“证据”。里想奈的身子直哆嗦,她感觉心跳都停下了。
“回到话题。从结论讲,他背叛了我的期待,舍弃了妹妹,我给他住的高级公寓现在已无人影。现在依旧行踪不明。”衣远老神在在地说着“真话”,但这些话只会让游星的印象一落万丈。
“这、这人也太无情了吧!”安东尼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这个对于血脉相连的妹妹没有丝毫感情的家伙居然是大藏家的人?真让人恶心!”
“——但即便如此,我也依旧没有放弃对于他的期待!我怎么都没办法舍弃对这位弟弟的感情……为了设法找他再面对面谈一次,我暗地里一直在调查他的行踪。”衣远露出了悲悯的神色,但那神色下隐藏着诡计得逞的暗笑,“都是我这做哥哥的太重情义才会出此下策。总裁阁下、不,同为家人,这里请让我称您为祖父吧。让您和亲戚们见到我这幅愚蠢的样子实在让我羞愧难当,为此我甚至瞒着父母。这都是因为我的爱没有传达到他的心里,对家人带爱哪怕有那么一丝一毫播种到了他的心里,他也不会这样放弃责任逃跑吧……真是非常抱歉。”
“原来如此,游星对这个家毫无感情啊。那就没办法了。”老人似乎完全接受了衣远的说辞。
里想奈活动了下手指,感觉僵硬得紧,肩膀上大哥的手还压着自己。她哆嗦着嘴唇,想要为二哥说点话,但却怎么都张不开口,仿佛咽喉被冻住了一般。
“里想奈,我明白你对同族的爱。即使是对于那个只有一半血缘的哥哥!那个舍弃自己的哥哥……你也依旧努力想为他开脱对吧?但是你应该被他的背叛伤到了吧。剩下的交给哥哥就好……”衣远附在里想奈的耳边,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嘲弄般地给出了批判的台词,“你没有勇气在这里为他辩解。”
里想奈只觉得自己坠下了深渊。她坠落得那么快、那么深,几乎看不到光明。
“祖父……不是这样的!”向深渊坠落的过程中,里想奈冲破了衣远的束缚,站起来为游星说话,“二哥、二哥他是我憧憬的对象,他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更加珍视与家人的关系!”
金子喊出里想奈的名字,似是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衣远的笑容越发热烈,他对里想奈的行为感到满意;骏我死板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小声赞许“真敢说啊”。
“那让我听听。游星现在在哪里?”老人向里想奈投来目光,“既然他珍视与家人间的情感,那么这个游星他在哪里?还是说之前他在照看你这事是假的呢?”
里想奈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她既不想说出游星的真实所在,又不想用巴黎来当借口——何况她还不明白衣远究竟有没有发现自己和游星的小动作。在这个前提下,她说不出游星的所在地,回答不了祖父的问题。
“不,那是……真的。”到最后,里想奈只能回答老人的最后一个疑问。
“那么为什么,游星现在不在你的身边?”祖父的眼光依旧犀利,指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而这是里想奈无力回答的。
里想奈的眸光黯淡下去,她知道自己完全输了,非但没能挽回二哥在祖父眼里的形象,反过来还成为了大哥话术的“证据”。
晚餐会还在继续,金子忙不迭地给游星泼脏水,衣远的冷笑不绝于耳,骏我冷眼旁观,安东尼则是义愤填膺,祖父制止了关于游星的讨论,吩咐衣远继续主持晚宴。里想奈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但在这无血无泪的晚餐会上,没有可以让她哭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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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感觉睡不着。冷静下来,和女生一起在这么狭小的一张床上同床共枕,这怎么能轻易睡着呢?朔月失眠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朔月隐约听到了细微的哭泣声。她竖起耳朵,声音的来源是自己背后的里想奈,里想奈正蜷缩成一团,小声地啜泣着。
朔月不知道里想奈为什么在哭,她翻了个身子,里想奈竟毫无察觉,依旧无助地哭泣着。无助,对,这就是朔月从里想奈的哭泣中听出的声音。她是在无助地哭泣。
我该怎么做?朔月询问自己,得不到答案。她没法看着里想奈哭泣坐视不理,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好。
如果是朝日在这里会怎么做?里想奈既然是在无助地哭泣,是朝日的话一定可以带给她帮助。
朔月想了一会,脑海中灵光一闪,她顺从这个想法,从背后轻轻抱住了里想奈。如果是朝日在这里,一定会这么做的,朔月相信这一点。
似乎是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拥抱,里想奈的哭声渐渐平息了下去,身体也不再颤抖。朔月抱了很久,想要抽出手的时候,却发现里想奈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
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一点的话,一直抱着自己的手臂也没问题。里想奈的动静渐渐平息,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已经不再无助地啜泣。朔月微笑着,她很高兴自己能帮上一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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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模糊之际,里想奈回想起了在晚宴彻底结束之前,父亲与祖父、还有大哥之间的一番对白。
“——那么,今天的菜品就是这些了。”衣远完美地完成了晚宴的主持,“请问是否让您满意呢?”
“嗯,非常精彩的晚宴。衣远,今天你的表现实乃优秀。”老人赞许地点头道。
“您中意的话,下次晚宴也请交由深爱着同族的本人负责。”衣远主动请缨。
“下一次家里人都在一起的日子是正月了……能重现今天的味道的话就交给你吧。”老人认可道,“衣远,你成长得很优秀。以后也作为大藏家的长子继续努力吧。”
老人正要宣布这次晚餐会圆满结束,一直呆坐的真星忽然抬起头来呼唤道:“父亲。”
“怎么了真星,有什么忘了说的吗?”老人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衣远也向父亲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父亲,如您所说,我的儿子衣远在历代的大藏家男性中也算是成长得相当优秀的。”真星讲道,“被自己父亲这么夸或许会让其本人有些手足无措,但是相对于他,我已经没有能与之媲美的地方了。”
“父……父亲,您这样谦虚我可不好办。总裁阁下隐退的话您也是可能成为家主的。”衣远对来自父亲的夸张一时间有些惊讶,但他很坦然地承受了这份夸赞。
“不必谦逊,我比任何人都更加认可你的实力。”真星继续讲道,“但是一个人无法成事。你要是想让这大藏家更加繁盛的话,兄妹的协助也是必不可少的。”
“兄妹……?”衣远很少见地跟不上父亲的思路。
“父亲。我的孩子们,每一个都在茁壮成长着。虽然有的还含苞待放,但最终全员都必将开花结果吧。”真星还在继续说,看得出这番话他已经想了很久了,“我真心地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期待我的孩子们——兄妹三人能够一同携手挑战难关的那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