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前的上一个千年，远到魔族还没与人族开战的古纪元，共同生活在地表的他们都还在使用炼金科技。深入双方工房就会发现双方科技树并无本质区别。
无非就是魔族皮实耐造，研究环境和研发方向都更加极端。而人族人口众多，无论工房还是人员都占数量优势。魔族在搞精英主义，人族则靠数量来堆，魔王城之心便是昔日魔族天才的杰作。
直至千年战争开启，双方神明下场，同时给己方和对方丢出各种各样的祝福与诅咒。魔神以一己之力孤身对抗地表众神，在深思熟虑后为整个人族降下了一道奇特的诅咒——
“均衡”。
人族信仰的地表众神本就有强有弱，强大神明能降下更强力的赐福，而实力强悍的信徒群体又能反哺神明拥有更强的神力。在这道诅咒降下前，光明神与元素神等数位高阶神明无论在地表还是神界都占据着压倒性的统治地位。
名为均衡的诅咒降下，将人族的平均实力锁死。这是一道非常奇特的诅咒，它针对的并非人族总体实力或现存个体的能力上限，而是锁定了平均实力——
每有一个弱者死去，都有一个强者要相应地变弱以弥补平均值偏差。反之亦然，但超凡体系下的世界强者本就难以陨落。
而在人口不变的情况下，新生儿便全都是实力被锁死在平均值的庸才。无论信奉着哪个神明，无论有多么高贵的血统和身世，都只能是平庸之人。
哪怕具体到个体身上可能出现某项特长强一点，其它能力弱一点的些许差异，但平均值压制下也难以到达精英的程度，遑论天才。于是人族和地表众神都陷入了危机。
地表众神的实力趋于平衡，弱神复苏的野心与强神对丧失权柄的恐惧令神界变成了你死我活的角斗场。人族则面临着即将无才可用的境地，强者天经地义般享有的长生不死成了弱者控诉他们占据力量的理由，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席卷了地表世界……
永黯城的新生代只知魔族被打回地下的黑暗时代，却不知地表曾经也经历过更加惨烈的黑暗时代。
魔神差点就成为赢家了——直到人族在诅咒之下做出了堪称疯狂的决定。
他们一边联合所有异族，一边主动制造出大量天生缺陷的残疾和低能新生儿，确保他们活着长大，倒逼均衡诅咒为维持平均值产出天才。
后者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在史书都不愿记载的暴乱、混沌和杀戮后，埃兰诺联合王国在血与火中诞生了。王国赢下战争，冲破诅咒，将魔族赶至地底，统一了地表世界。
在这一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魔导科技正是那些天才智慧闪耀的成果。均衡诅咒制造出的天才远比自然概率下诞生的天才更加极端。
这些怪物无论战斗还是科研表现出的才能都令其他天才望之兴叹。甚至能孤身一人推动整个魔导科技的迭代发展。
但他们的背后矗立着无数阴影。历史只记载了这些极致闪耀的天才，却没有记录他们背后那无数“必要的牺牲”。
时至千年战争还在持续的今日，魔界依然沿用着昔日炼金体系的祖宗之法，而地表已经是魔导科技主导的世界。只有些许散落各处为主流体系不容的炼金工房无声诉说着昔日的光辉与阴影。
在魔王学院高材生齐南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伊赛尔被彻底镇住了。
“科技……原来是这么沉重的东西吗？”想起自己之前差点摔坏的魔王城之心，伊赛尔心有余悸。
“那个倒不是重点……”看着走在前面带路的葵，齐南对伊赛尔低声道：“重点是能在这种地方找到一座炼金工房，我还挺震惊的。”
“魔王城有很多部件和模块是炼金科技产物，我正为没法从魔都获取支援头疼，这家伙应该能解我的燃眉之急。”
“那真是太好了。”伊赛尔发自内心地高兴，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是，魔王大人刚才资助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把他们带走……”
“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齐南露出一副非常难绷的表情：“我得把这些神人留在王国领土上继续发光发热。我问你，遇到惹人生厌的啥比你会怎么做?”
“……不理他?”
“不，当然是支持他的一切观点，把他培养成大啥比。”
走在前面的葵突然回头：“那个，两位。我们到了！”
齐南和伊赛尔齐齐噤声，看向葵身后的那间工房。
齿轮，蒸汽，魔药，砖瓦和木头。与金属管线严丝合缝构筑而成的魔导科技相比，这间麦田边缘的炼金工房确实是实打实的小作坊。
走进木门，齐南探头探脑地看向四周。虽说从外面看和莉雅的冒险者公会那种温馨风格有点像，但进来后却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里面的装潢很简单，铺了点茅草就已经算是努力装饰过了。刚进屋，一股浓郁的魔药味就直冲脑门。
不能算难闻，但很冲。齐南晃晃脑袋，继续看向屋内的其他东西——坩埚、炼金器械、生活用品、衣服、原材料四处杂乱摆放着，甚至到了能为此出一款整理小游戏的地步。
“哇哦。”齐南伸手拉住强迫症犯了的伊赛尔，不紧不慢道：“不必收拾，我知道的。这种人看似东西摆的到处都是杂乱无章，实际上能迅速找到每一件要用的东西。你帮她整理反而会耽误工作效率。”
闻言，葵相当意外地看了齐南一眼：“哇……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您这样能理解我的人。”
“请坐吧。”相当迅速地清理出两张木椅，葵踮着脚在满地杂物间穿行：“抱歉，只有清水可以吗？”
“我没意见。”毫不顾忌地坐下，齐南继续四处观看。作为资方而言，他并不觉得对方现有的条件能满足他的需求，但能在粪坑蝶泳里遇到一个正常人就已经相当难得了。
绿源镇的人才市场简直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回了那个黑暗时代——不然哪来的那么多dinner?
伊赛尔坐得有点拘谨。身为女仆不仅要接受别人的服务还不能与满地杂乱开战，她干脆闭上眼睛。
葵端来两杯清水，伊赛尔眯着眼睛接过，齐南则以托酒杯的方式将其端起，带着笑意看着对方。
葵理了理法袍坐下，将一个装着各色物品的托盘递给齐南：“这些是我工房产出的部分成品……请您过目。”
齐南接过，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好——好的！”葵带着初次向甲方推销产品的紧张，开口道：“现在您手中的是能促进植物生长的炼金制品——”
“嚯——”齐南惊讶，低声道：“化肥啊。”
“它已经在部分植物的种植试验里取得了成效，门前的那片草地就是试验场！但还没人愿意拿自己的土地和庄稼尝试……”这样说着，葵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相信你。魔导科技不是万能的，这世上确实有只有炼金科技才能办到的事情。”齐南点头，随手拈起几样小东西：“那这些呢？”
“这个是磨坊里使用的部件，是一级炼金制品，我换了一种材料制作，能比普通材质的更耐用。那个是我新研制的风车叶片模型，要比传统形状更加高效，如果能做出来的话是二级炼金制品……瓶子里是净化水源的魔药，一滴大概可以净化一杯水的量……”
“居然都是些实用的好发明。”齐南讶异：“先前遇到了那么多dinner，作为保底这回总算抽到天才了么?”
“啊……不，不是的。我绝不敢担起天才的名号。”葵慌乱道：“只是……双叶城的魔导器械一直在帮助大家，我想在魔导体系之外作为补充也尽一点自己的力量。”
“既是为证明自己，也为证明炼金科技并非一无是处对么?”齐南抬头，直视葵淡紫色的眼睛：“工房位于这种偏远地带，还只有你一个人。怎么，有家族传承?”
“欸……”葵愣住了：“您，您是怎么全都知道——”
“乙方只需要拿钱干活就好，但甲方要考虑的可就多了。”又说了一句葵和伊赛尔听不懂的话，齐南微笑道：“现在，说出你的梦想！”
“女神啊，是您将这位学识渊博的贵人送到我身边的吗——”被巨大的喜悦冲得晕晕乎乎，葵摇摇晃晃地站起：“虽……虽然是不情之请……”
“我想购入新的设备，把工房提升到能制造二级炼金制品的水准！”葵低头鞠躬道：“二级炼金制品的收入才能让我负担得起这笔钱，可不提升的话又没法制作二级炼金制品……”
“我知道这不是一笔小钱，所以想请您借给我……”葵合手拜谢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努力接单连本带息分期还给您的！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关系，能得到您的认可就已经足够开心了！”
“当然可以。”齐南笑着摸出一张纸条：“报酬的事先不着急，你看看这上面的东西。”
经过对能力和人品的判断，齐南相信这家伙做不出高级成品完全只是设备而非能力问题，她是值得投资的对象。对这种人才他向来毫不吝啬——况且花的是财政部的金币，招揽的是魔王城的人才。
葵欣喜若狂地接过纸条，那上面是漂亮的手写花体字，秀丽得不似常人所为。事实上那是艾德琳今天整理的魔王城修缮所需炼金制品清单。
看到那份清单后，正在兴头上的葵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她嗫嚅着说道：“这上面的一级制品我现在就能做，二级的在工房升级完成后也可以制造。可那些三级四级甚至更高的——”
“那有什么关系，升级到三级工房不就好了么？”齐南无所谓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葵没有更加兴奋，反而冷静下来。
“一来，我不想给您添那么多麻烦……二是，三级工房所需的硬性条件很高，以我这里现有的底子，是达不到的……”她说。
齐南稍加思索，用思维给塔灵弹了条信息。
“人呢?”
“全力招募中，少话。”
“问你个事，我记得魔王城里是有炼金工房的吧？几级来着?”
“五级。但没人没材料，只剩设备了。byd神选者还砸坏了一些，得让专业的人来修。”
齐南了然，随后笑道：“没关系，那就先升到二级吧，后面的事我们以后再想办法。”
挖墙角这种事总得循序渐进，以后合作加深了再徐徐图之不迟。否则上来就说“我的魔王城还蛮大的”只怕会把这家伙直接吓晕。
“购置设备总共需要多少钱?”他问。
“十……十五金币。”葵怯声说：“如果太多的话，我可以——”
“给你五十。”齐南挥手，一个发出金属碰撞声的饱满羊皮袋出现在葵手中：“剩下的就当是向你订这些东西的定金了，两个星期够吗？”
“够……够了。不是，其实根本用不到这么多钱，而且全力开工的话五天就……”突然被钞能力砸成圈圈眼的葵晕乎道。
“那我一个星期后来拿。”齐南起身，招呼伊赛尔道：“走了，我们还得去趟双叶城。”
“等……等等——！先生，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回头看向追到门口喘着粗气的葵，齐南突然玩心大发道。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反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