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声仿佛要将灵魂从躯壳中彻底剥离的,宏大而又尖锐的空间共鸣声,毫无预兆地,从这艘破旧运输舰的每一个铆钉,每一块金属板的缝隙中,猛烈地爆发而出!

这声音并非经由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层面,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陈尧的整个灵魂,然后开始疯狂地,无情地,来回摇晃。

跃迁引擎,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

或者说,是被超负荷地,榨干了最后一丝潜能,以一种自毁般的方式,点燃了通往未知的火焰。

陈尧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用物理定律来解释的,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撕扯力,如同宇宙间最贪婪的巨兽,瞬间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将整艘飞船连同她们,一口吞下!

这股力量并非来自单一的方向。

它从四面八方而来,从上下左右,从过去未来,从每一个存在的维度,同时挤压,又同时拉扯。

她的身体被死死地按在驾驶座上,安全带勒进了血肉,却依旧无法阻止四肢百骸传来的,即将分崩离析的错觉。

眼前的景象,疯了。

驾驶舱内那老旧的,闪烁着微光的控制台,在视野中被拉成了一道道流光溢彩的面条。

她自己的手,在眼前扭曲,变形,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舷窗之外,那片象征着绝望和死亡的,塔纳托斯星的血色天空,那艘如同白色幽灵般悬停在空中的“圣裁者”号,那片翻滚着无数亡魂的,地狱般的沼泽……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一个喝醉了酒的顽童,胡乱丢进了宇宙这个巨大无比的搅拌机里。

固有的形态被彻底粉碎。

稳定的现实被无情撕裂。

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滩毫无意义的,混沌的颜料。

它们被拉扯,被撕裂,被扭曲,最终汇聚成一道道,五光十色的,绚烂到令人作呕的,狂暴光带!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原本的,形态!

【啊啊啊啊——!!!】

奥斯卡那独有的,介于精神波动和实体声音之间的尖叫,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陈尧的脑海。

这一次的尖叫,超越了它以往任何一次的表演。

那是有史以来,最凄厉,最刺耳,最充满了纯粹恐惧的,灵魂嚎叫!

【这是什么鬼东西?!陈尧!你管这个叫跃迁?!你是不是把引爆按钮和跃迁按钮搞混了?!】

它的声音在陈尧的意识里疯狂地冲撞,像是一只被关进了滚筒洗衣机的猫。

【这他妈是过山车吗?!不对!这比我上次偷偷潜入游乐园玩过的那个‘地狱轮回三百六十度’过山车要恐怖一万倍!一亿倍!】

【我的拟态细胞!我完美的拟态细胞要被撕碎了!它们在尖叫!在哭泣!你听到了吗?!】

【我要散架了!我要从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潜力无限的拟态兽,变回一滩谁也看不上眼的,原始的,黏糊糊的烂泥了!】

【陈尧!救命啊!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你快想想办法!】

【我感觉我的灵魂都要被甩出去了!真的要被甩出去了!它现在就在我的……喉咙口?不对,我没有喉咙……反正就在那个位置!一松劲就要飞走了!】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我们绝对是跳跃失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不靠谱!】

陈尧没有理会它。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它。

她的情况,比奥斯卡这个纯粹的能量生命体,要糟糕得多。

那股无孔不入的恐怖撕扯力,让她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每一根骨头,都像是在被两只无形的大手,向着相反的方向,用力拧动。

剧痛,如同海啸,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她的神经。

更糟糕的是,她体内的那股,刚刚被她初步驯服的,神秘的七彩能量,也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躁动不安起来。

它们像是受到了外界狂暴空间能量的引诱和挑衅,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像是一群脱缰的野马,又像是一锅被煮沸的岩浆。

冰冷的能量和灼热的能量互相碰撞,撕扯,让她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身体,雪上加霜。

那感觉,就像是身体内部正在进行一场小规模的宇宙大爆炸。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彻底失控!

一旦失控,其结果,必然是连一个完整的细胞都无法剩下,彻底湮灭。

她死死地,咬着牙。

牙龈早已被咬破,满口的铁锈味,却丝毫无法让她分心。

她将自己在那颗蓝色星球上,千锤百炼,早已融入骨髓的,武道意志,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咏春,念头。

守中,用中!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口诀,而是她对抗一切外来侵袭的,最根本的,精神壁垒。

任你空间变幻,时空扭曲,我自,守我灵台,一点清明!

她的意识,在这一刻,沉入了最深沉的识海。

外界那足以撕裂钢铁的狂暴之力,那足以让灵魂崩溃的尖啸,全都被隔绝在外。

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她仿佛站在了一个空无一物的道场中央。

四面八方,是汹涌而来的,由空间乱流所化的,无形的攻击。

她不闪不避,只是守住中线。

一念起,万念平。

她强行,调动着自己那已经濒临极限的精神力,像一个最严苛的驯兽师,用尽一切手段,压制着体内那股即将暴走的七彩能量。

安抚它们,疏导它们,将它们重新纳入掌控。

同时,她分出另一部分心神,用自己强大无比的意志力,在自己的意识核心之外,构建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精神屏障。

她知道,这就是空间跃迁的,正常现象。

尤其是,这种,未经任何星图计算,未经任何航道规划的,紧急随机跃迁。

其过程,必然是,充满了,难以想象的,暴力,和,致命的,危险。

这就像是驾驶着一艘独木舟,冲进了一场十六级的海上风暴。

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任何一丝意志的松懈,都将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

她的身体,和她的灵魂,就会被那狂暴无匹的空间乱流,在不到一微秒的时间内,瞬间,撕成,最微不足道的,宇宙尘埃!

【喂!陈尧!你还活着吗?!你倒是说句话啊!】

奥斯卡的声音还在锲而不舍地哀嚎。

【你是不是已经被撕成碎片了?那我怎么办?!谁来给我收拾残局?!我可不想跟着一堆你的碎块一起漂流!】

【早知道就该让你把我吐出去!至少我还能找个机会附着在“圣裁者”号上!虽然那帮家伙看着也挺讨厌的,但至少他们的船不会散架!】

【陈尧!你听见没有!你再不说话,我就要默认你已经死了!我就要执行紧急预案,抛弃你这个没用的宿主了!】

陈尧的意识,如同一块风暴中的礁石,岿然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这片时间和空间都失去意义的混沌光海里,“多久”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也许,只是一瞬间。

也许,是,一个漫长得足以让一颗恒星由诞生走向毁灭的,世纪。

那股几乎要将她彻底碾碎的,恐怖的,撕扯力,终于,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开始,一丝一丝地,缓缓减弱。

周围那些五光十色的,疯狂扭曲的,代表着现实崩坏的光带,也渐渐地,像是退潮的海水,开始,平息下来。

混乱的色彩,慢慢褪去。

世界的轮廓,似乎正在重新凝聚。

最终。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声巨响,不再是作用于灵魂,而是实实在在的,物理层面的,剧烈撞击声!

整艘伤痕累累的运输舰,仿佛,从一个看不见的,高维度的,狭窄的通道里,被一只巨手,用尽全力地,狠狠地,抛了出来!

剧烈到极致的震动,让本就不堪重负的船舱,发出了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金属悲鸣!

船舱内,所有未被固定的东西,工具箱,备用零件,甚至是一些从墙壁上被震落的线路和管道,都在这一瞬间,全部,飞了起来!

在失重和惯性的双重作用下,整个驾驶舱,变成了一个充满了危险障碍物的,混乱空间。

陈尧的身体,也随着这股巨大的惯性,重重地,撞在了,身后那坚硬的,驾驶座的靠背上。

“呃!”

一声闷哼,从她的喉咙里挤出。

后背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咳……咳咳……】

她剧烈地,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腔和后背的伤势,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喉咙里,一股腥甜的,带着浓郁铁锈般的气味,猛地,泛了上来。

受伤了。

她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虽然不重,没有伤及根本,但是,在刚才那狂暴到极点的空间穿梭中,她的内脏,还是受到了一些,相当程度的,震荡。

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狠狠地揉搓了一遍,现在正火辣辣地疼。

而奥斯卡,则已经,彻底,失声了。

那个不久前还在疯狂刷着存在感的,聒噪的,欠揍的声音,此刻,变得,微弱无比,断断续续,像是一台电量即将耗尽的老旧收音机。

【我……我还……活着吗?】

它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虚弱。

【陈尧……我感觉……我好像……瘦了十斤……真的,我从没感觉这么空虚过……】

陈尧没有回答它。

她也说不出话来。

她强撑着,用那只没有脱臼的手,扶着控制台,缓缓地,抬起了头。

视线,艰难地,穿过布满了细小裂纹的舷窗,看向了,外面那片陌生的空间。

然后,她愣住了。

那是一片,无法用任何已知的语言去形容的,壮丽而又死寂的,星空。

深邃。

纯粹。

极致的,不含一丝杂质的,黑暗。

那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吞噬一切思想,吞噬一切存在。

在那无垠的黑暗幕布上,点缀着,无数颗,遥远的,冰冷的,星辰。

它们像是被随意洒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最细碎的,钻石尘埃。

静静地,闪烁着,亘古不变的,冷漠的光。

没有了。

塔纳托斯星那如同鲜血凝固而成的,压抑的,血色的天空。

没有了。

“圣裁者”号那艘纯白的巨舰,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庞大的,压迫感。

没有了。

沼泽深处,那头名为利维坦的巨兽,那毁天灭地的,疯狂的,咆哮。

追兵,绝境,死亡的威胁……

似乎都在那一场暴力的跃迁中,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这里,只有,一片,无尽的,自由的,冰冷的,虚空。

【我们……成功了?】

奥斯卡的声音,带着一丝,如同在梦呓般的,完全不敢相信的,颤抖。

【我们真的……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了?】

“嗯。”

陈尧轻轻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单音节。

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随着这个字吐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能将她彻底淹没的,疲惫感,和,一种,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轻松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同时,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靠在了冰冷的驾驶座上。

她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着气。

肺部火辣辣地疼,但那冰冷的,带着循环系统特有味道的空气,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甜美。

紧绷了许久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肉,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然而。

命运,似乎总是喜欢在人们最放松的时候,露出它最狰狞的,獠牙。

就在这时。

滴!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她粗重的喘息声所掩盖的电子音,在寂静的驾驶舱内响起。

陈尧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滴!滴!

声音变得急促了一些。

滴!滴!滴!滴!

紧接着,仿佛是某种被触发的连锁反应,一阵急促到令人心慌的,刺耳到令人耳膜生疼的,警报声,如同狂风暴雨,突然,响彻了,整个狭小的驾驶舱!

原本因为能源不稳定而忽明忽暗的控制台屏幕,在这一瞬间,瞬间,被一片,代表着最高危险等级的,血红色的,警告信息,所彻底覆盖!

红光,映照在陈尧那张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像是渡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警告!跃迁引擎,严重过载!内部结构崩塌!已永久性损坏!”

一行冰冷的,由系统合成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宣读着。

“警告!主能源核心,出现未知裂痕!能量正在,以百分之十七的速率,大量泄露!”

“警告!船体结构,稳定性,下降至百分之三十!龙骨发生不可逆转的形变!随时可能,在宇宙真空中,解体!”

“警告!维生系统,因能源供应中断,即将失效!主氧气循环泵已停机!备用氧气含量,不足十五分钟!”

“警告!警告!警告!”

一连串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死亡宣告,如同最沉重的攻城铁锤,一锤,接着一锤,狠狠地,砸在了,陈尧和奥斯卡,那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的,心上。

那短暂的轻松感,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彻底的,绝望。

【我……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奥斯卡那刚刚恢复了一点点气力的声音,瞬间,又带上了,比之前更加凄惨的,哭腔。

【陈尧!你这个乌鸦嘴!你这个扫把星!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们好像……只是从一个烧着煤火的地狱,兴高采烈地,跳到了,另一个,用液氮制冷的,更绝望的,地狱而已啊!】

它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再次变得尖锐起来。

【十五分钟!你听到了吗?!十五分钟!那是什么概念?!就是我看一部泡面番的时间!就是你上一次蹲厕所的一半时间!】

【我们只有十五分钟的氧气了!美食家……不!陈尧!我们现在怎么办?!你快给我变个氧气瓶出来啊!】

【完了!全完了!我奥斯卡一世英名!纵横星海(自认为的)!居然就要,变成宇宙里,有史以来,第一只,被活活憋死的,拟态兽了吗?!】

【我不要啊!这种死法太憋屈了!太不华丽了!一点都不符合我的身份!】

【我的美食清单才完成了不到百分之零点零一!我还没尝过加坦杰厄星的碳烤触手!没喝过潘多拉星的灵魂之酒!没吃过地球上一种叫做‘佛跳墙’的传奇菜肴!】

【我死得好冤啊!】

奥斯卡的哀嚎,在血红色的驾驶舱内,回荡不休。

而陈尧,只是静静地,靠在椅子上。

她没有理会奥斯卡的崩溃。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控制台屏幕上。

在那一片血红色的警告信息中,一个不断跳动的,冰冷的,白色数字,显得格外刺眼。

14:59。

14:58。

14:57。

那是他们生命的,倒计时。

她脸上的疲惫和放松,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静。

和,一种,在冷静之下,燃烧着的,疯狂的,求生之火。

逃出生天?

不。

真正的地狱,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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