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树叶的沙沙声伴着虫鸣，连带着尚未散去的睡意，一同被凌晨月夜的凉风吹散了。

粗布靴子与草地的摩擦声逐渐接近，听见这与众不同的声音的希尔莉丝回过了头。

“这么晚不睡觉，小心长不高哦。”

眼前的希尔莉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明明刚刚下了一场大雨但岩石表面却特别干燥，雨是早早就停了吗？还是说，现在离早上已经很近了呢？那么，她又在这里坐了多久？

希尔银色的脑袋不安地摇晃，翘起的发丝随其动作也仿若是抽泣般颤动。

“都长了五百年啦，也不差这么一天。”

故作轻松地说道。是不坦率的特征。

临昼坐在了石头的另一边，同样轻松地问道：

“那么，为什么不睡觉呢？”

“睡不着……”

“希尔不是很早就睡了吗。”

“就是因为睡的太早现在才睡不着。道理就是这样，临昼赶快去睡觉啦，明明昨天晚上睡的那么晚。”

“都说了睡得早……这么知道我睡得晚？”

临昼特意摆出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想要好好逗弄一番幼龙。

“那，那是因为……对了，临昼你睡觉会打呼噜！临昼的呼噜声很大，所以在梦里也能听见呀！”

用着不着调的理由给自己找补，脸颊染上了樱粉色的希尔大人在新的一天也很可爱。

睡觉会打呼噜的分明是希尔，尽管是十分可爱的声音但在睡觉时也统统会认为是噪音。临昼曾经因此狠狠地向希尔吐槽了一番，作为报应被同样凶狠地玩弄了脸颊。

“打扰了希尔的睡眠真是不好意思啊。”

“哼！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临昼以后叫我‘希尔大人’，现在就能原谅你！”

“不叫怎么办？”

“那……就以后原谅你！”

恶狠狠地说出了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话，希尔戳着临昼的腰不满地说道。

“这么说，不管叫不叫都会原谅我啊……真是感谢希尔大人。我可以把希尔原谅我的要求看做是「请拜托你这么做」吗?”

数年的相处让临昼差不多已经擅长于从幼龙所说的那些别扭的话中分辨出其中的本意，这份默契也成了记忆中的宝物。

“随你啦……”

这句话的意思是「请务必这样做」。

“执念于大人的称呼，是为什么？”

“……唔嗯。”

咽了咽口水，看着月亮，希尔莉丝纠结着。

“你们人类，不是会把特别尊敬，做出贡献的人叫做什么什么大人吗？”

“……不要用这副表情看着我。不管怎么说，临昼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我捡回家，一手养成现在这副样子。我也为此付出过不少努力对吧，所以索要一些夸奖……才不是，该说想要被承认……这也不可能……应该是我来承认临昼才对。简单说，就是那个意思了哦！‘一点都不简单’？我说的已经很简明扼要了吧！”

坐在石头上胡乱地挥舞着双臂，希尔莉丝的脸越来越红，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的感情酝酿着，最后，脸颊深深地垂下，紧盯着地面：

“不是寄生虫，对吗？”

临昼看着那曾被他错以为是圆月的小脑袋，笑着说道：

“但也不是大人，对吧？”

“唔……”

想要问出“为什么会这么说”，希尔莉丝抬起头，瞳孔中倒映出临昼鲜红的身影。

“我认为，我和希尔的关系，绝不会是一方单纯的付出而另一方被动接受的关系。”

“希尔曾说过离开我会很困恼吧？我也一样，离开希尔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困恼。”

——所以一直在一起吧。

这样的话临昼无法说出口。

“可是，小霏烨也说过互相讨……”

“那样的结论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诶？”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讨厌起希尔，这句话。”

出乎意料的，这次的希尔没有如往常一样胡闹着不承认，而是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虽然临昼一直这么说……但是，还是会觉得无法完全接受。”

希尔一直戳着自己腰间的手不知何时停下了，像是要把力气全都用在一处上说道：

“临昼给人的感觉，就像月亮公公啊……”

月亮公公这样的修辞，是临昼教给希尔莉丝的，因为本人很喜欢所以就一直用下去了。可是把自己比作公公这件事情还是让临昼有点汗颜……虽然经历过的时间不少，但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应该很年轻吧。

注意到少年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希尔露出了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而后，带着自顾自的喜悦表情，注视着此刻的圆月：

“才没有说年龄。只是注视着就会让人很安心，这一点是相同的。”

“还有，临昼跟月亮一样，明明一开始只是很小的一只，可每天都会有新的改变。月亮变得越来越圆越来越大，临昼也从小孩子变得现在比我还高了。”

“变圆之后，月亮又会逐渐变小。临昼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是我观察的人类，年轻的时候明明很高很高，老去之后却又会变回小小的了。”

这般充满童真的比喻并不是临昼教给她的，说不定，希尔看到的世界比自己还要细腻一些。

临昼见希尔思索着，她带着一丝不忍，继续说着：

“可是，月亮就算变小变细了也总有一天会变回来。人类……变小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深吸一口气，希尔莉丝继续说道：

“别看我这样，以前我还是十分喜欢看月亮的哦！日子一天天过去，只有月亮什么都不会变，就算有所改变，也会在不久的之后就变回原样……但是现在！只要看着月亮就会想起临昼，就不愿意看了。”

“所以在听见小霏烨说出那句话后才会觉得伤心。和已经成为了‘圆月’的临昼相比，现在的我果然还是十分不成熟啊。”

“我希望变得和临昼一样，就算放弃成为龙，我也想和临昼度过相同的时间，看相同的风景。我……想和临昼一样成熟，一样令人安心，之后，再和临昼一起，一起和月亮一样变得小小的……”

“最后，一起消失不见吧。”

希尔莉丝用着仿佛在说“这是肯定的吧，毕竟我又不是月亮公公”的嗔怪表情看向临昼。

之后，又是一场沉默。

不过跟霏烨所引发的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的那种情况不同。

现在的沉默，是真的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氛围。

希尔莉丝，在向自己祈求着共鸣。

向着不幸的临昼，索要着回应。

“明天去镇子的时候，我会给希尔带最喜欢吃的炭烤蜥蜴。”

最终，临昼将手放在希尔的头顶，说道。

“嗯……”

希尔莉丝低着头，接受了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