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彩绘玻璃间漏下一缕缕昏黄的光，斑驳陆离，落在圣坛与布满尘土的长椅之间。
外围没什么动静，只有轻轻的风声……
“孩子们”已经完成了进食。
他们一脸天真又饱足地站在两侧，好像刚才吃人的不是他们一样。
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进食后的满足感还挂在嘴角。
几个最年幼的孩子舔着手指，意犹未尽，时不时抬头看向诺克提安，眼神中带着些盲目的信任。
诺克提安直起身板，向门口走去。
勒姆在他经过时上前，和他并肩，准备一起走出教堂。
可走着走着，诺克提安却蓦地生出一股异样的直觉。
太安静了……
连外面原本隐约可闻的脚步声，武装邪种巡逻的声音，好像消失了。
诺克提安微微眯起眼，目光锐利地扫向那扇破损的教堂窗户。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因为他听到了——
那是一种不寻常的声音，藏匿在风的喃语中，细微却刺耳。
起初，他还以为是地牢的又有人逃了出来，是手下追捕时对方发出的惨叫。
但很快，诺克提安就发现了不对劲，那不是人类的哀号，倒像是——
他手下的惨叫。
勒姆没有这么敏锐，还在不停往前走，直到走出几个身位之后，才意识到诺克提安已经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大人？”勒姆回头询问。
“……”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倏然在玻璃窗上飞速放大，随后“砰”的一声，击碎了琉璃，飞进了教堂里！
那是一具残破的尸体。
似乎是之前给测试者分发食物、头发乱糟糟的那名仆役。
不过，无法通过其面容继续辨认，因为飞进来的是尸体的下半部分。
鲜血喷涌如注，飞溅四周……
空气中弥漫起浓烈铁锈味。
勒姆猛地睁大眼睛，呼吸停止了一瞬，便立刻伸手要去抽挂在身右侧的武器。
可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
此时，又一道身影，几乎是紧随尸体之后，从破碎的窗子飞入教堂。
勒姆定睛一看：
是那个“老妪”。
“老妪”弓着背，浑身浴血，最鲜红的部分集中在她的面庞，几乎是将整张脸染成了暗红一片。
血水蜿蜒地滑入她的眼窝，却没有令她闭眼，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皮。
那双眼仍是死死睁开的，如嗜血的恶狼，盯着自己准备扑杀猎物。
老妪疾步逼近，在残破光影中直直朝诺克提安与勒姆走来。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完全没有之前那种暮迟之感。
她身上那看似巨大畸形的瘤子，此刻却像是纸糊的一般，根本就没有一点重量。
当她逼近到勒姆面前不远处的距离时，倏然停下。
“你……”话卡在了勒姆喉咙里。
他亲眼看到，那老妪缓缓直起身躯，背后隆起的瘤子随之起身而压缩、凹陷……
紧接着，那一团肿胀扭曲的肉瘤竟如流体般蠕动起来，像水一样，形态快速崩解、重构。
老妪那佝偻的身形也节节拔高，在一瞬间变得纤长而挺拔。
不多时，那团瘤子彻底解体，竟转化成了一件贴身长袍。
长袍由血腥的黑红色交织而成，上面攀附着些许藤曼，缠绕于她的四肢与身躯。
黑红色的袍子如活物般微动，紧紧包裹着她，无风而动。
那还是“老妪”吗？
勒姆拔出了剑。
他的大脑有些没有办法理解目前的情况。
“老妪”倒是不慌不忙地抬起手，指尖轻触自己颧骨的位置，轻轻一按。
“啪！”
她的脸上瞬间爬满了绿色的符文。
那原本干枯皱裂的皮肤竟像瓷器破碎一般，一片片坠下，露出下方如水面般光滑无瑕的肌肤。
“老妪”的脸，已然剥落殆尽。
而在那碎裂的面具之下，赫然是一张少女的脸——
卡莉雅娜。
“……是谁？”
勒姆的话语之间，想做姿态进行防守，可卡莉雅娜的身影早如鬼魅般闪现至他面前。
好快！
卡莉雅娜不知道从哪里变出的长剑，此刻已经没入了勒姆的咽喉。
焦灼感。
就像身体上的每一根毛，每一块肉都燃烧了起来，血液沸腾，骨髓都被点燃，连意识都如被火焰灼蚀，无法呼吸……
勒姆的身躯迅速枯萎，血液被瞬间蒸发！
他在顷刻间化为一具干瘪的尸壳。
他死了。
卡莉雅娜缓缓抽出长剑。
血液在长剑上蒸腾，一会就干了。
卡莉雅娜回头看向诺克提安，嘴角勾起一抹邪魅至极的笑意。
诺克提安的神情却彻底沉了下去。
他抬起右手，稳稳举至唇边，低吹一记哨音——
片刻前退至四周的那些“孩子”们，像是听见了召唤，骤然齐步奔来，疾速集结到诺克提安的身周……
……
……
冬风萧瑟，暮光洒落。
地上的琉璃碎片零落一地，映着残阳冷光。
碎片旁横陈着两具尸体。
一具只剩下半身，一具像是身体里的水全部被吸干，又被放到火上加热，烧成了炭……
而更远处，两组人正彼此对峙。
一方是诺克提安，被一群“孩子”围绕。
另一方，则是卡莉雅娜。
她的血藤披风无风而动，衬着她手中利剑，像一个审判者。
她为何而来呢？
复仇？艾德里安的执意？
或许都有……
“是你……”诺克提安沉声开口，“所以……你们早就知道我的计划了吗？”
“你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卡莉雅娜答道。
此时的她，声音不再是如同在艾德里安面前那般少女的轻盈，而是换用一种低沉而磁性的声音。
像夜鸦低语，叫人不寒而栗。
“看来，我确实是老了……”诺克提安轻叹一声。
他转头扫视了围绕在身旁的“孩子”们，那些小小的身躯中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杀气。随后，又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卡莉雅娜。
“卡莉雅娜，我以前的同袍……”诺克提安语调沉稳，“难道你就真的相信那些家伙的鬼话？相信杀了我们之后，就能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也应该很清楚我帮他们，不是因为什么‘美好世界’。”卡莉雅娜把剑尖点在地上，“他们的理论我根本不在乎。”
“我——”
“我只想杀了你们！”卡莉雅娜冷冷道。
“因为你的妹妹？”诺克提安说。
卡莉雅娜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诺克提安。
“我就当是你默认了。”诺克提安语调不变，“可天庭制裁她的时候，你不是也投了赞成票？”
“可她的孩子，是无辜的。”卡莉雅娜声音微冷。
“哈。”诺克提安无奈地笑出了声，“原来是因为他们啊……”
“对。”卡莉雅娜说。
“那是她与凡人生的孩子！”诺克提安语气加重。
“那他们便应当拥有凡人的权利，在尘世安然生活。”卡莉雅娜说。
“凡人的权利么……那谁叫他们生得太好看了呢？”诺克提安露出一抹淡笑，“而且，既然享有凡人的权利，也应履行凡人的义务。”
他顿了顿。
“那就是——必要的时候，全身心侍奉神明！”诺克提安沉声补上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