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之茧。

无形的、纯白的丝线,将生活在其中的人类层层包裹,隔绝了外界的真相与自身的苦难。

审讯室中,唯一的光源是一盏裸露的白炽灯。木桌后面是一张年轻的女性面孔,眼睛狭长,如同狡猾的狐狸,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丝天生的魅气。但在她脸上,却被极致的冰冷与无情所压制,只剩下一种锋利得令人胆寒的审视感。她穿着深墨色的制服,金属扣子映出一条细长的光线,胸口的星星勋章闪烁着。

审讯官的名字是伊莎贝拉。

被审讯者是个中年女性,被安置在金属椅上,双手未被束缚。

相对的是,女人看起来很平和,甚至有些迟钝,像一块被时间打磨过的鹅卵石。她的面容带着被岁月刻蚀的痕迹,眼角有细密的皱纹,嘴唇薄而苍白。

然而,伊莎贝拉的直觉,这种在战火与欺骗中磨砺出来的灵性感知,却在她见到贝克特的第一秒就发出了警报。

——这个女人不对劲。

很不对劲。

“姓名。年龄。职业。”

“从魔族陷落区被救出时的具体过程。”

“贝克特。39岁。烹饪师,在圣格奥尔开很多年的面包店...圣格奥尔就是我的故乡,我一直在那里。”

女人微微抬眼,那双先前显得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多了一丝微弱的光泽,像是从回忆中被强行拉扯出来。

她的身体略微前倾,但很快又被椅子的冰冷所提醒,重新靠了回去。

“圣格奥尔崩塌的时候,我们一直奔跑和战斗,惊讶地...看到了属于人类的队伍。”

伊莎贝拉微微偏头。

“你已经清楚那座城市在污染时的构造和规则了吗?”

“在魔族统治下,人类被视为食材,被吞噬,然后被血雨重塑。在这种环境下,你所谓的‘面包店’,你所做的‘烹饪’,其真实意义是什么?你用什么食材?为谁烹饪?在人们被定期进食的背景下,你的顾客从何而来?”

贝克特的目光扫过伊莎贝拉那双冷酷的眼睛,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属于羔羊的平静。审讯官看过了很多这样的眼神,在那些被救出的雨城居民眼中。恐惧是本能,是求生的欲望,是反抗的火种。但当恐惧被彻底抹去,剩下的就只有麻木和顺从,就像被驯养的牲畜,对屠刀不再有任何反应,只剩下逆来顺受的平静。

她见过迷茫,见过痛苦,见过疯狂,甚至见过绝望。但最让她感到不安的,还是这种毫无波澜的平静。

伊莎贝拉开始记录。审讯官从桌下抽出一个扁平的黑色金属板,和一支细长的、同样漆黑的笔。她把笔记本往前推了推,给自己留出更稳定的书写空间。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贝克特分毫,但笔尖却自动在板面上飞速划动,记录着贝克特的话语。

贝克特:我做的都是些简单的面包,没什么特别的。用的是最基本的面粉、水和酵母。

贝克特:我的顾客……就是雨城的居民。那些……那些没被吃掉的,或是被血雨重新长出来的。他们需要补充体力,我的面包能提供一点饱腹感。

贝克特:我一直在同一条生活轨道上努力维持生计。

贝克特:那是一种秩序。

贝克特:你可能不是很能够理解...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要去。当某一滴雨水落下的时候,我们都知道该往地下走了。那不是强迫。我们排队,进入地下。那里很暗,有很多相似的街道。我们就坐在那里,等待着魔族的出现。

贝克特:那不算痛苦。第一次是有些害怕的,但很快,身体就会变得麻木。先是腿,然后是身体,再到意识。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梦见。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贝克特:等再清醒的时候,我们就在地上了,雨会落下,很温暖,像是淋浴在温水里一样。

贝克特:...一开始会有,当然。谁会不害怕被吃掉呢?但久了,也就习惯了。与其说是正常,不如说那是一种……新的生存方式。我们适应了它。就像适应了雨水,适应了日出日落。我们依然活着。

...

伊莎贝拉:结论三级,不可避免的危险性暂时不存在,但你依然需要持续监控。你将进入长期心理评估,直到达到完全排除污染的标准。恭喜你,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但不得擅自接触与魔族相关的符号和仪式。

记录就此终止。

伊莎贝拉盯着贝克特,只是起身,走到审讯室的门边,打开了门。

“走吧。”

她冷冷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贝克特起身,跟在伊莎贝拉的身后走出了审讯室。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墙壁同样是冰冷的白色,没有任何装饰。伊莎贝拉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她们穿过几道安检门,门扇会在感应到她们的存在时无声地滑开,又在她们通过后迅速闭合。

阳光在经历了地下漫长而压抑的黑暗后显得异常耀眼,外面是一个开阔的、由灰色混凝土铺就的广场,高耸的金属围墙围绕着四周,天空湛蓝得有些不真实。空气中带着泥土和新鲜植物的气息,与机构内部的沉闷截然不同。

广场上,零散地站着一些穿着和贝克特相似的、灰扑扑的被救助者,有些还打着绷带,他们或低头不语,或茫然地望向天空,每个人都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迟钝。

“你现在可以走了。那里会有人指引你后续的评估和安置。”

贝克特微微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伊莎贝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身上。

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伊莎贝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你的弟弟也是圣职者,对吧。”

不是疑问句。

“是的,我有一个弟弟,他的确是圣职者。但他…他已经死了,在圣格奥尔的那场屠杀中。”

她的双肩在说出这句话时,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伊莎贝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贝克特,等到对方犹豫地转过身才开口。

“为了庆祝这次从魔族陷落区成功解救出幸存者,‘光复日’的庆典即将举行,外面希望能够邀请一些幸存者作为代表,在庆典上观礼,并发表一些简短的演讲。”

“或许你很合适。”

贝克特听完,微微一礼,向出口走去。

而伊莎贝拉站在原地,点开了通讯器。“回音”是最基础也最普遍的魔法通讯装置,通过特殊的附魔仪式进行配对,只是每次使用都需要消耗魔力。

瓦莱丽的声音响起了,少女显得有些紧张。

“伊莎贝拉...你知道吗,今天的演讲说,新的勇者出现了。”

伊莎贝拉听着少女的声音,那双狐狸一样微微上挑的眼睛愉悦地眯了起来。

“喔,我知道呀~你应该早一点来问我的。”

“似乎祂现在就在雾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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