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点点头,没多问,只是默默的跟在她后面。
土路尽头是一片缓坡,坡顶孤零零立着几座坟,坟包不高,有的干干净净,有的已经被荒草埋了一半,墓碑是青灰色的花岗岩。
黄小七循着记忆走向一个已经被荒草占领的坟墓。
碑文上的字剥落得厉害,只能勉强辨认出“黄爷爷”三字,其余部分被青苔覆盖,像一块被时间遗忘的伤疤。
黄小七站在坡下,忽然不敢再往前,她盯着那块墓碑,尾巴从外套下摆悄悄探出来,缠住自己的脚踝,像一根试图拉住她的绳子。
江路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要我陪你过去吗?”
黄小七没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和久远的记忆重和,她走到墓碑前,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膝盖陷进潮湿的泥土里,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伸手去拂碑上的灰。
“爷爷……我回来了。”
风掠过草尖,发出沙沙的回应。
“不知道您现在还认不认得到我。”
“对不起。”她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凉的满是灰尘的碑面上,“对不起,隔了这么久才回来,真的对不起。”
“其实……其实我特别想回来看看你。”她声音发抖,“可是我找不到路,也不敢,后来有机会了我又怕您看见我这样,会吓到……后来我想,再等等吧,一定回来告诉您,是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黄小七哭着却很开心,她伸手去扒坟头的杂草,动作笨拙却认真。
江路跟着她一起,把缠在坟包上的荒草一根根扯断。泥土沾满他的手指,他却像感觉不到脏,只是偶尔侧头看她,少女跪在地上,鼻尖沾着泥点,尾巴一甩一甩地扫过墓碑。
清理完杂草,黄小七站起来,环顾一圈感觉好了点,至少有点人踏足过的痕迹,不至于太荒无。
江路突然开口:“我去找点水。”他转身往坡下走,脚步声渐渐远去,把这片空间完全留给了黄小七一个人。
她重新跪好,额头抵着墓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爷爷,我好想您。”
远处传来鸟鸣,一声接一声,像谁在替老人回答,黄小七的眼泪砸在地上。
江路回来时,手里多了几瓶矿泉水和一块抹布。
他拧开瓶盖,把抹布浸湿,递给黄小七,两人一起擦拭墓碑,从碑顶到基座,一寸一寸,水冲走青苔和落灰,露出底下斑驳的字迹。
擦到最后,江路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几朵小花,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品种的小野花。
“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的,这次没带纸钱和花是我没考虑到,用这个代替一下吧。”
黄小七点点头,接过那几朵小花,放在爷爷墓碑前。
“谢谢。”
江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揉一只炸毛的小动物:“走吧,跟爷爷说再见。”
黄小七点点头,最后摸了摸墓碑,像小时候摸爷爷的手背那样,她站起来时腿有些麻,踉跄了一下。
“爷爷,我们走了。”黄小七挥挥手,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下次我带糖炒栗子来看您。您以前总舍不得买,现在我能买一大袋了。”
下山时,黄小七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望。
走到坡底,她突然停住,转身对着山坡大喊:“爷爷!我会好好吃饭的!也会好好睡觉!您别操心!”
回声在坡间荡了几圈,惊起几只麻雀。
“我遇到一个特别烂的人,但是也好像还不错。”
这次是小声说出口的,不知道爷爷听不听得到。
说完她蹦跳着追上江路,尾巴在身后甩出欢快的弧度。
江路侧头看她:“说完了?”
“嗯!”她吸吸鼻子,眼睛还红着,却咧嘴笑得虎牙闪亮。
“那还哭不哭了?”
“谁哭了,我那是因为,因为……”
江路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哭得跟个耗子一样,太丑了。”
上车前,黄小七最后看了一眼小屋。
江路靠在车门边等她。
黄小七跑回来,跳上车,关门的瞬间,她大声说了句:“走吧,回家。”
车子启动时,黄小七把车窗摇到底。风灌进来,带着田野的清甜。
可能田野间的农民们还在好奇这是谁家的孩子回来了,以前怎么没见过。
爷爷,我又有一个家人了。
“江路。”她突然开口,“我以后还能回来吗?”
“反正又不是特别远,随便你了。”
黄小七笑了,眼泪却又涌上来,她赶紧扭头去看窗外。
“你果然是个烂人……”
“?我又怎么了?”
“嘿嘿,你别管。”
黄小七笑起来,笑声被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