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一条在草丛中吐信的蛇，带着与生俱来的警惕和不安。
他一边以一种诡异的、仿佛没有骨头般的姿态快速后退，一边用他那双狭长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无尽的黑暗。
溶洞里很潮湿，头顶的钟乳石上，时不时会滴落一滴冰冷的水珠，砸在地上，发出“嘀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刚才蝎子的那声‘收到’，太平静了。”毒蛇补充道，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平静得……像个死人。”
作为一个在刀尖上舔血、在阴影中行走的顶级刺客型猎人，毒蛇对声音、气息、乃至环境中任何一丝不协调的细节，都有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蝎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那是个有点话痨、性格张扬的家伙，就算是在执行最紧张的任务时，他的声音里也总是会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和自负。
可刚才那一声“收到”，却像是用标尺画出来的直线，标准，清晰，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杂音。
就像是……录音。
或者说，是一个死人，在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出的遗言。
“我知道。”
鹰眼的声音，通过战术通讯器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冰冷。
他比毒蛇更早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从他失联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他列为死亡名单了。”鹰眼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悲伤，只有一种被挑战了权威的恼怒和冷静到极点的分析。
“刚才那一声，是陷阱。”
“是那个‘实验体六号’，在故意迷惑我们，想把我们引出去。”
“她很聪明，比资料里描述的，要聪明得多。”
鹰眼停下脚步，整个身体紧紧地贴在一块巨大的、形状如同怪兽獠牙的钟乳石后面，冰冷的岩石让他过热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快速地在脑中复盘着整个过程。
从他们发现目标，到蝎子脱离队伍去山顶建立狙击点，再到蝎子短暂的失联，以及那一声诡异的“收到”。
每一个环节，都透着一股精心策划的阴谋味道。
他们是猎人，是这片星域里最顶尖的捕食者。
可现在，他却闻到了猎物的味道。
在他们自己身上。
“她杀了蝎子，拿到了我们的通讯频道。”鹰眼的声音越来越冷，“这意味着，我们的战术，我们的位置，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已经完全透明。”
“她现在，肯定也拿着蝎子的枪，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瞄准了我们。”
毒蛇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他猛地缩了缩脖子，仿佛已经感觉到了一枚冰冷的子弹，正在穿透黑暗，朝着自己的后脑勺飞来。
那种感觉，太糟糕了。
就像是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巨大的、狰狞的蜘蛛，迈着优雅而又致命的步伐，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他们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角色的转换，只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完成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毒蛇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焦躁。
在黑暗中等待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宣判自己的死刑，这比直接冲上去拼命，要折磨一百倍。
“等。”
鹰眼冷静地吐出了一个字。
“等？”毒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无法理解。
“没错，等。”鹰眼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又残酷的光芒，像是一头准备择人而噬的孤狼。
“她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有两个。她虽然暂时占据了暗处的优势，但她也暴露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什么弱点？”
“她的同伴。”鹰眼冷冷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那个叫莉莉丝的机械师。”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战术目镜的虚拟屏幕上，那个依旧在快速移动的红色光点。
那个光点，代表着莉莉丝身上的追踪器信号。
“她为了引开我们，为了去山顶干掉蝎子，必然和她的同伴分开了。”
“而她的同伴，那个弱不禁风的小机械师，现在正毫无防备地，朝着我们预设的包围圈前进。”
鹰眼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酷的笑容。
“只要我们抓住那个机械师，就能反过来，逼她现身。”
“到那时，主动权，就又回到了我们手里。”
毒蛇的眼睛，瞬间亮了。
“高明！”他由衷地赞叹道。
没错，那个女人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她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只要抓住她的软肋，再强大的猛兽，也只能乖乖地收起自己的爪牙。
“走，去抓那只惊慌失措的小老鼠。”
鹰眼不再犹豫，他确认了一下莉莉丝的位置和移动方向，带着毒蛇，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朝着那个方向，快速包抄而去。
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他们充满自信的对话，却通过那个被缴获的通讯器，一字不漏地，清晰地，传到了山顶上陈尧的耳朵里。
【哦豁，这帮家伙，还挺聪明的嘛。】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戏谑和玩世不恭的声音，在陈尧的脑海深处响起。
那声音仿佛没有实体，却又无处不在，像是她灵魂的一部分，又像是一个寄生在她意识里的恶魔。
【居然想用那个小拖油瓶来威胁你？啧啧啧，想法不错，可惜用错对象了。】
【美食家，他们是不是不知道，你其实巴不得那个小拖油瓶早点死？省得天天在你旁边叽叽喳喳，还走几步路就喘气，简直就是个人形累赘。】
陈尧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她静静地趴在冰冷的岩石上，犹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山顶的夜风吹拂着她银白色的长发，却吹不散她眼底那万年玄冰般的寒意。
用莉莉丝来威胁她？
天真。
幼稚。
可笑。
她和莉莉丝之间，算是什么关系？
盟友？朋友？
不，都不是。
从一开始，那就是一场交易，一次彻头彻尾的互相利用。
莉莉丝需要她强大的武力来保护自己，逃离绝境。
而她，则需要莉莉丝的机械师技能，来帮她处理一些她不擅长，或者说不屑于去做的琐事。
仅此而已。
如果莉莉丝死了，她会怎么样？
或许会觉得有点可惜，毕竟，一个还算听话，用起来也比较顺手的工具人，就这么没了。
想再找一个，或许会稍微麻烦一点。
但也仅限于此了。
伤心？愤怒？为了救她而让自己陷入险境？
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过……
陈尧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彻骨的杀意。
她虽然不在乎莉莉丝的死活。
但，她非常，非常讨厌，别人用这种方式，来挑衅她。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放在路边，准备等会儿扔掉的一袋垃圾，却被一个路过的野狗，兴冲冲地跑过来，想要叼走。
垃圾，是我的。
哪怕我不要了，决定权也在我手里。
也只有我，能亲手把它扔进垃圾桶。
你们……
凭什么动？
【嘿嘿，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生气了。】
那个名为奥斯卡的声音，幸灾乐祸地在陈尧脑中笑了起来，那笑声充满了恶意和期待。
【生气了好啊！我最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了！因为你一生气，就有人要倒大霉了！让我猜猜，这次会是谁呢？是那两个自作聪明的猎人，还是那个即将被当成诱饵的小可怜？】
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
【别忍着啊，美食家。他们想动你的玩具，这你能忍？换我我可忍不了。要不，你先一枪把那个小机械师的腿打断？让她跑不了，也省得被别人抢走。反正留着也没什么大用了，废物利用嘛。】
“他们想玩猫鼠游戏？”
陈尧没有理会奥斯卡的聒噪，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带着几分嗜血意味的弧度。
“那我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她缓缓地端起了手中那把刚刚缴获的G-7高斯步枪。
这把枪，比她之前用的那把老古董，要好上太多了。
枪身更稳定，能量输出更强劲，尤其是枪口上方的那个“万花筒”多功能瞄准镜，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艺术品。
她将眼睛凑到瞄准镜前，镜片上那十几颗诡异的、仿佛活物般的眼球，瞬间亮起了幽绿色的光芒。
下方的溶洞结构，在她眼中，变得如同白昼般清晰。
她甚至能看到岩壁上因为潮湿而滋生的青苔纹理。
很快，她就锁定了那两个正在快速移动的黑色身影。
他们在溶洞中穿梭，动作敏捷，战术素养极高，始终保持着可以互相掩护的阵型。
不愧是顶级的猎人。
可惜，在绝对的“视野”压制下，他们所有的专业，都显得像个笑话。
陈尧没有立刻开枪。
她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却迟迟没有扣下。
她在等。
她在欣赏。
欣赏着猎物一步步踏入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时的样子。
她在等待一个，能让他们感到最深刻、最极致的，绝望的，时机。
……
另一边。
溶洞的另一条岔路里。
莉莉丝正按照陈尧之前的指示，拼命地在狭窄崎岖的溶洞里奔跑着。
“跑，朝着这个方向，用你最快的速度，不要停。”
这是陈尧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那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就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莉莉丝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也没有那个脑子去思考陈尧让她这么跑的目的是什么。
她只知道，跑，就对了。
听那个女人的话，总能活下去。
这是她从认识陈尧第一天起，就烙印在心底的信念。
“呼……呼……哈……哈……”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一个被过度拉扯的风箱，火辣辣地疼。
她的喉咙里，充满了血腥的铁锈味。
双腿，更是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每抬起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有好几次，她都因为脚下湿滑而差点摔倒，全靠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景物都开始出现重影的时候。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不是手电筒或者其他人造光源的光。
而是一种更加开阔、更加自然的，来自于某个巨大空间反射的光芒。
是出口！
莉莉丝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的表情。
她得救了！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瞬间涌遍了她的全身。
她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咬着牙，朝着那片来之不易的光亮，冲了过去。
然而，当她踉踉跄跄地冲出那个狭窄的洞口，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遍布着巨大水晶簇的地下空间时，她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了。
希望的火焰，在刹那间，被一盆冰水，浇得一干二净。
两个穿着黑色特种作战服的、手持高斯步枪的男人，正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堵在了她的面前。
他们的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的笑容。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已经掉进陷阱，无路可逃的猎物。
其中一个，有着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是之前在峡谷上方，差点一枪打爆陈尧脑袋的那个男人。
“跑啊。”
鹰眼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满脸惊恐、浑身瑟瑟发抖的少女，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高斯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瞄准了她的脑袋。
“怎么不跑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嘲弄和残忍。
莉莉丝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像筛子里的米糠。
她想跑，可是她的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步也动不了。
完了……
被包围了……
她要死了……
一股无尽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从她的脚底升起，瞬间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而就在这时。
就在鹰眼准备开口，说出那句经典的“说，你的同伴在哪”的台词时。
他和毒蛇的战术通讯器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冰冷得不似人声的女声。
那声音很轻，很柔，却像是地狱里的魔鬼，在他们耳边吹了一口寒气。
“你们是在……找我吗？”
鹰眼和毒蛇的脸色，猛地一变！
这个声音！
是那个“实验体六号”！
她怎么会……
她怎么会用他们内部的加密频道说话？！
除非……
一个让他们遍体生寒的念头，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
他们下意识地，僵硬地，缓缓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他们头顶上方，那个莉莉丝刚刚冲出来的，他们本以为是安全通道的溶洞出口处。
一个白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站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一半身体隐匿在黑暗中，一半身体被洞窟里水晶反射的微光照亮，显得神秘而又诡异。
她手中，端着一把和他们手中一模一样的G-7高斯步枪。
枪口上方，那个名为“万花筒”的瞄准镜上，十几颗诡异的眼球，正闪烁着幽绿色的、不祥的光芒，如同十几只来自地狱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他们。
“不好！是陷阱！”
鹰眼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沉入了谷底。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他瞬间明白了。
什么引开她们，什么分开行动，什么抓住同伴作为人质……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他自以为是的、愚蠢的幻想！
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女人，布下的一个局！
一个针对他们这两个猎人的，绝杀之局！
她故意让莉莉丝跑出来，让她跑向这个唯一的、看似安全的出口。
她算准了他们会通过追踪器，来这里围堵莉莉丝。
她算准了他们会因为即将抓住人质而放松警惕。
而她自己，则早已埋伏在了这个最佳的狙击点，这个可以将整个开阔地尽收眼底的、绝对的制高点上，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好狠的心计！
好毒的手段！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失去了记忆、只有战斗本能的“实验体”！
资料是错的！大错特错！
她是一个魔鬼！
一个心思缜密、擅长布局、视人命如草芥、以玩弄人心为乐的，来自地狱的魔鬼！
“现在才反应过来？”
陈尧看着下方那两个脸色剧变、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男人，嘴角的笑意，更冷了，也更残忍了。
【快看快看！他们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我敢打赌，他们现在肯定在想，自己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
奥斯卡的声音在陈尧脑中疯狂地叫嚣着，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感。
【就是这样！美食家！让他们在最得意、最自信的时候，坠入最深的绝望！这种反差感，才是最顶级的享受啊！】
【别跟他们废话了！开枪！打爆他们的狗头！那个鹰眼的脑袋看起来比较圆，应该很适合当碗！毒蛇的太尖了，只能当个漏斗！】
陈尧没有理会奥斯卡的催促，她享受着这一刻。
享受着猎物在死亡面前，那份发自灵魂的战栗。
她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如同神明俯视蝼蚁般的眼神，看着下方的两人，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太晚了。”
她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嗡——！
高斯步枪的枪口，开始汇聚起幽蓝色的、毁灭性的电光。
那独特的、代表着死亡的嗡鸣声，再次在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