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搞错了吗？”

“没关系的，您也说了，那是罕见的例外对吧？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这样简单就让我遇上。”

“啊——”伯力先生上下打量着诺兰，看着他一如往常的神情，忽然开口道：

“其实这种简陋的方法，也不一定能作准。对了，关于那种‘感觉’，除了被灰豺袭击的那一次，还有其他的情况吗？”

“其他的……应该没有。”诺兰闻言，摇了摇头。

“你好好想想，比如说，你从熊肚子里救出的，那个叫克莉缇娅的小姑娘，遇见她的时候，有没有类似的感觉？”

“我不懂……您这是什么意思？”

诺兰抬起头来，看见伯力肃然的眼光，从上至下地投来：

“今天上午，诺隆男爵的使者来过了——哦，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那件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

“大约半个月前，诺隆男爵家走失了一位小姐。”伯力解答道。

“您的意思是，克莉缇娅……就是那位男爵家的小姐吗？”诺兰的脑子很灵活，立时便明白了所指。

“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她的名字叫艾莉亚·诺隆。”

果然啊……诺兰心中默默想着。明明是个比自己要小的孩子，却知书达理，容姿端丽，还似乎掌握着某种足以击溃豺狼群的超凡力量——这样的人若不是出身不凡，反倒会令人疑惑起来。

“话说她躲到这里来，不会是因为男爵派人来接她回家吧？”诺兰心想着，无意识地望身后的草垛瞥了一眼。

“你有在听吗？诺兰？”伯力干咳了两声。

“您讲，怎么了——这有什么关系吗？”

“嗯……怎么说呢？”伯力斟酌着说道，“按照诺隆男爵那边的说法，艾莉亚小姐是离家出走，但我打听到一些隐情。“

“隐情？”

“诺隆男爵家的使者，向我透露说，那位艾莉亚小姐在离家出走前，似乎沾染上了某种非法的魔鬼仪式，行动变得十分异常，如果你遇见的那位‘克莉缇娅’，真的是诺隆男爵家的艾莉亚小姐，那么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就很有可能是她搞的鬼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那天晚上，明明是克莉缇娅救下了我！”诺兰闻言，激烈地反驳道。

“不……诺兰，你仔细想想，别说是普通的女孩了，就算是一个健壮的成人，又有可能杀死那么多灰豺吗？”伯力摇了摇头，说道，“反而现在这样的说法，可以解释的通。”

“但是……她对我，对我和狄雅，从来都没有过恶意，仅仅是猜测的话，又怎么能断定是她做的坏事呢？“

“魔鬼一向惯于伪装，喜欢使用假面欺骗人类，即使她本人无意加害于人，背后的邪恶力量也会诱使其堕入黑暗。”伯力先生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但是，事实不会说谎，自她来到这个村子以来，就怪事频发，到现在已经出了人命——我们其实早该察觉到异样的。”

“怎么会这样……”诺兰垂着脑袋，喃喃地道，却见伯力劝慰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放宽心，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谁能预料到的，你的嫌疑应该很快就会解除，最迟明天，村长就会放你出来——至于魔鬼附身……那就不用你来操心了。”

说罢，伯力先生拍了拍身上的黑色教袍，转身走出了谷仓的大门。

“哥，我顺便给你带了饭。”

狄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然地将放在门边的食篮，拿了进来。

“狄雅，我……我现在有点乱，你不用在意我。”诺兰转眼看向妹妹，而狄雅却只是摇了摇头：

“哥哥，我……我会用我的力量，帮到大家的忙的，你已经受了很多伤了，嗯，所以说，要好好养伤。”

说罢，狄雅站起身来，飞快地离去了。

……

听见外面没了动静，我扭动身体爬出了柴草堆，感觉满身满脸，尤其那一头长发中，到处都沾满了乱七八糟的草屑。

“啧，好扎。”用手胡乱梳了几下头发，我站起身来，随后迎上了诺兰那无言的目光。

啊……这可麻烦了，我回想着刚才偷听到的话，每一言每一语，都将我推向不利的立场。

“所以说……你是谁？”只见少年用那双和他妹妹仿佛的蓝色眼睛，看向了我。

“那你觉得我是谁？”话刚出口，我就有些后悔，明明可以说些花言巧语，暂时蒙混过去的，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用克莉缇娅的声音，说出这种像是小女孩赌气的话。

“他们告诉我，你是诺隆男爵家的艾莉亚小姐，被魔鬼仪式蛊惑了……”诺隆迟疑片刻，还是说道。

“嗯……反正，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的名字千真万确，不是什么艾莉亚，是克莉缇娅。”我随口回应道，一面思索着计策。

“克莉缇娅，我想相信你，可是，都说魔鬼善于欺骗。”

听了这话，我不禁有些恼火：“那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把我的话都当成谎言，那么岂不是说什么都没有用？这样的话，你刚才就应该直接把我揭穿，告诉他们，我就藏在你的身后，然后把我抓起来！明白吗？这才是你该做的！”

“那你呢？如果你真是什么邪恶的存在，刚才为什么不出手偷袭，把我们都杀掉？伯力先生和狄雅都一无所觉，我则背对着你，只要你带着恶意，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只听诺兰平静地答道。

“你——你你——”听了诺兰的反驳，我一时有些噎住，“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诺兰闻言，面露不解之色。

“你……你犯了大错啊！”在邪神之种带着杀意的躁动下，我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失去理智，于是逼上前去，揪住了诺兰的衣领：

“你明不明白，刚才把自己和家人的生死，交给了别人裁决？”

“是……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听你的说法……而不是听别人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诺兰瞪起眼睛，隔着咫尺与我对视。

“所以才说不行的！”我几乎是低吼一般说道，“这样太软弱了，你不能这样，你要杀伐果决，你要冷静理性，你要老谋深算，你要步步机先，你要，你要……”我搜罗着脑海里的关键词汇，它们凝聚着十几年来的网络小说里，那些主角们最受读者欢迎的特质。

于是，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昨天夜里跟丢了豺狼人的我，即使忍耐着难堪的猎杀冲动，也要来到这里寻找诺兰，因为我还记得那个名为诺兰·西里尔的小说主角，在那文字构成的盛大舞台中，留下的一幕幕精彩表演。

迎敌而上，克服难关；抽丝剥茧，为亲报仇；保护无辜，阻止灾难；英雄赏识，美人倾心——明明知道是虚构的故事，代入其中时，依旧忍不住为其心潮澎湃。

因为这家伙——承载着我的幻想，即使睁开眼睛就是病房的四壁，我也渴望着过上精彩的人生。

“可是，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觉得成为这样的人会很快乐。”

耳边忽然传来轻声低语，我抓着诺兰的领子，猛然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曾经幻想代入时，根据前世模样微调而来的英俊面貌，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张略有些稚嫩的少年脸庞。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我默然地看着诺兰，心想着，居然天真到想向诺兰寻求帮助，即使他将来会成为什么强者，可现在毫无疑问只是一个孩子，而非小说中的那个永远都能排除万难的主角。

“算了……我走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动了动五指，想要松开诺兰，然而这时，却看见他的神情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怎么了……别用这种表情看我。”

“不是，我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诺兰悄声道。

不好的感觉？由于刚才心情激动的缘故，导致我有些疏于感知四周，此时静下心来才听见，头顶的木板，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响声。

什么东西——在天花板上！

我意识到不对，想要将眼前的少年推开，然而诺兰比我行动得更快，他伸出完好的右手，猛地抱住了我的身体，随后向前飞扑而去——

轰隆！

谷仓的屋顶轰然崩碎，带着血腥的气味，坠下一个狰狞的身影，狠厉地砸在了我与诺兰方才所处的位置。

那血红的眼睛，外翻的獠牙，肌肉像肿瘤般鼓动，身上灰黄色的鬣毛，犹如钢针根根竖立。

越过诺兰的肩头，我清楚地看见了那只豺狼一样的疯狂怪物。混浊的眼睛中不带一丝理智，只有身上已碎成丝丝缕缕的布片，标识着它曾为人类的身份。